一场雨，淅淅沥沥随着翻滚的乌云而来。路上的行人有的已经开始了小跑，我前面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甩开膀子，努力向前。
　　 只见她跨着细碎步，手臂甩动明显大于脚步，上身努力地划动着而带不动下肢，看上去有点滑稽。
　　 看背影，老太应该有七十多了，约一米六的个头，不胖不瘦的身材。头顶上用几根发卡拢成一个小发结，干净利落的样子。不由得让我想起亲戚家的婆婆，可她已经远离我近二十年了。
　　
　　 一
　　 那是我姑子的婆婆，租住在我隔壁。
　　 每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将昨晚剩下的饭用开水烧滚，就着几根自已腌制的小萝卜头下肚，然后拿起门边的锄头向院子外面走去。
　　 那里有一块闲着的空地，自老太来后，被刨起、晒干、打松后下了黄豆。早起浇水、除草，一天天的，看着小苗儿拱出泥土，两芽、三四芽的不断向上窜，叶子慢慢放大，苗儿渐渐长壮。乐坏了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她们只要有空，就会二三人结伴，蹲在豆秧边细细地观察，大一些的孩子，还会随后写出一篇二三百字的日记，小些的孩子只会拍着手笑。
　　 老太每次看到孩子们喜欢的神情，就会拄着锄头，直着腰，裂开嘴笑。
　　 孩子们看着老太镶着银子的牙齿，还有空缺了牙的小洞洞，用手指着笑个不停。
　　 我站在她们的身后，看着这道天伦之乐的风景图也微微地向上拉着嘴角在笑了。自老太来后，四合院热闹了起来，院前的小苗儿不断地在增加，有疏菜，有瓜果，绿色不断地向外围扩展，没过几个月，我们几家人的蔬菜基本不用去菜场买了。特别是我女儿喜欢吃的“紫角叶”，老太一掐就是一小篮，足够了，女儿每天吃着喜爱的鲜活的蔬菜，高兴地围着老太身边：“阿婆”“阿婆”叫个不停。老太伸出一双粗壮的大手摸着女儿的秀发，心里可高兴了。
　　 老太生有五个儿子，孙子辈又清一色的男孩，对于女孩，她是打心眼里喜欢。
　　
　　 二
　　 单位同事买了个豆浆机，我借用一次后，感觉很好，就买了一只。
　　 每天早上我早起打豆浆，多打一碗，送到隔壁老太手上。老太看着如牛奶一样白的豆浆，眼泪都要下来了，忙着道谢，然后开开心心地喝完，拉着我的手，对我说：“你比我家的儿媳妇还要好”。老公在一边打趣说：“做你干女儿吧”，老太摇了摇头说：“我没这个福气，要不起。”我笑了笑没说话。
　　 说实在的，我母亲去世早，眼下婆婆也不在了，我似乎又有点恋母情结，在我的眼里，我早已将老太当成了娘。老太对我们一家也格外地亲，如同一家。
　　 俗话说，人老话多。老太年轻时就死了丈夫，独自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儿子长大，吃了不少苦。老太见人就说古话，从前怎样怎样，只有我能够耐心地听完她不断重复的话语。
　　 从老太的话语里才知道，她原先是靠卖豆浆生活的。不知我每天给她的那一碗豆浆是否合她的口味，老太却连连说着好字，竖着大姆指。
　　 老太的生活极其简朴，每天都是蔬菜，从不主动买荤菜，除非来了儿子。我经常会给她几块红烧肉或是一碗鸡汤，老太的脸色有了好转，红朴朴的脸上明显有了点肉。
　　
　　 三
　　 那时年轻，我和老公一言不合便会吵嘴，吵着吵着，声音越来越大。隔壁老太听到声音后，就来劝架。可是我们谁也不肯认输，谁也停不下嘴来，老太不停地劝着，眼泪都下来了，我们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老太对着我老公说：“我要跪下来，求你们别吵了。”我听到这话后，慌了神，羞得我无地自容，然后一下子跑回房间，关了门。
　　 一位近七十的老人，为了劝架，要跪下来求小辈，我可缺大德了。从此，我和老公的争吵越来越少。
　　 老公性格很好，很阳光。常常会做出一些让人发笑的事情。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天气很热，老公光着膀子，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我的内衣，然后比划着戴在胸前。我在洗衣服，老太在和我说着话。看见老公的样子，我笑出了眼泪，老太也笑得弯下了腰，口里喊着肚子痛。我连忙搬个凳子给她，怕她跌倒。我给老公使个眼色，他进了房间。后来，老太只要看见我老公，就会想起笑个不停。老太每天都这样开心着过，但是，她也有担忧的事。
　　 老太有个二儿子，近五十岁了，有些轻微智障，独自一人生活，老太不放心，每周都要去看儿子，并给儿子洗澡、洗衣服、打扫卫生。老太走着去，要走五六公里，走着回来。老太有使不完的劲，也许这就是娘的伟大。
　　 老太心地善良，逢初一月半都要烧香吃素。我还笑话她迷信，她对我说：“修个好死，不拖累儿子儿媳们。”我也就祈祷苍天随了人愿吧，的确，好死也是一种福气。
　　
　　 四
　　 我们家拆迁了，四合院散了。老太在我们前面就搬到四儿子家了，分手的那天，我们都没有多话，泪眼对着泪眼，彼此拉着双手，依依不舍的样子，嘴里重复着：“来玩哦。”老太走后没多少日子，我们家也搬走了。
　　 老太的消息基本是隔一段时间便能听到。二年后，我们亲戚家的聚会时，我见到了老太，只见她明显瘦了，精神有点涣散。老太拉着我的手说：“呆在新房子里，一个人没劲，又没事做。”看得出，老太一个人寂寞、孤单。而我那几年，在忙着服侍植物人大哥，根本没时间外出。晚宴很快结束，老太走出了我的视线。
　　 谁知道，那一别，便是今生最后的一眼。
　　 老太去世了，死得很安详。听亲戚说，那天，她白天给二儿子洗完澡后回了家，晚上给四儿打了电话说是头痛不舒服。四儿赶紧过来看她，打开门，发现老太坐在床上，紧紧地捏着一个手帕，手帕里有一些钱币，头歪向一边。
　　 就这样去了，倒是爽快，可是什么遗言也没留下，连亲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怎么不叫人痛心呢。
　　 老太离去已经有十多年了，每当想起，我的眼圈都红了。老太是个好人，从不麻烦别人的老人……
　　 雨越下越大，我也跑了起来，很快便追上了前面的那老太，走过她身边，我细细地看了，真的很像我隔壁的老太。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今晚，也许老太会入我的梦，让我再一次地好好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