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恋】大山的女人(散文)
一
太阳躲进了山的那边,天空就像村庄里姑娘的脸蛋,挂上了一抹绯红,田野间也就凉快了很多。南河湾里,旱蛤蟆的鸣叫,由起初的一只独奏变成了快乐的多重唱,此起彼伏。山风吹过,蛙鸣交织成一条声音的丝带,飘进北山的犄角旮旯,于是二爷将羊群收拢,趁着暮色,一瘸一瘸的朝家走去。羊在后面悻悻地跟着,羊要比二爷走得快,二爷用鞭子左右甩打着,嘴里不停地念骂着。
各家的田埂上,坐着各家的汉子,手里拿着一双刚从脚上脱下来的破布鞋,翻过来,鞋口朝下,互相磕碰着,这是要将鞋子里的土倒出来。而女人,这大山的女人,趁着这点功夫,依旧佝偻着腰,小跑着,将田地里的杂草,一个一个的拔出来,能喂猪喂羊的随手扔进背篓里,连牲畜都不吃的则夹在胳膊下面,等出了地丢在田埂上便是。看见天色渐暗,心里着急,有时候叫自家男人过来帮一把,可是男人把鞋子往脚上一套,起身拍打了两下屁股,竞去了邻近的田埂,和别人抽烟去了。
在我的乡村,一个镶嵌在大山沟里的村庄,男人与女人有着不同,男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背负着干“大活”的使命。大活?在乡下,大活就是力气活,就是只有男人才能扛得住的活。乡下的男人,晒得黝黑的皮肤,外露的青筋,有的是个把力气,他们会干活,也能干活,所以他们必须干“大活”,那些婆婆妈妈的小事,他们不经干,觉得就应该女人去干。可是他们毕竟干的都是“大活”。
都说男人累,我却不这么认为,最苦的莫过于乡间妇人。
二
男耕女织,这是古代社会家庭的自然分工方式。在现在,在我的村里,女的是又耕又织,她们陪自己的男人干完地里的,还要干地以外的,而男人,用家乡的话说,干的都是说不过去的活。出山回来,男人一句“妈妈吆,我的老腰”,或者是“弄死了”之类的话后,便躺在了炕上,而后长出一口气,顺手抓过窗台上的旱烟盒,拧上一根后,吧嗒着嘴,半眯着眼,在烟雾缭绕中享受起了属于自己饭前的一段时光。
女人不行,那些鸡鸭猪狗、骡马牛羊,哪个不是张着嘴待食的主儿。鸡鸭跟前跟后,挡的女人连路都不能走,牛羊听见了女人的脚步声,好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有的在圈里拼了命地吼叫着,有的用头顶撞着圈门,有的用蹄子刨挖着墙根。伺候完这些“主儿”,又得去伺候炕上的“爷”。
乡下的男人好伺候也难伺候。好伺候是因为五谷杂粮,粗茶淡饭他们都吃;难伺候是因为再粗的茶,再淡的饭也有个酸甜苦辣,所以有些时候,他们也挑这根刺。什么样的天气,什么样的日子,吃什么样的饭,女人一般都要过问一声。就说三伏盛暑的一天吧,日头像吐着信子的毒蛇,炙烤着黄土大地,没有一丝的风,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白烟,这时候一碗清香、酸爽的杂粮面下肚,不仅解除了身体的疲劳,恢复了体力,而且还可以败火解暑。而这个时候,如若女人端上去的是大肉之类,男人又要拉下一张黝黑的脸,额头就像是折过的牛皮纸,吃的是闷声闷气。
说到浆水面,就不得不夸夸村里的这些女人。她们有些身体臃肿,看似虎背熊腰,有的枯瘦如柴,好像经不起黄土坡的一阵风,一双手就像是河道旁老榆树的树皮,可是,她们都有自己的拿手功夫。就说这浆水,只有出自她们的手,才有那份醇厚的酸爽劲。地里的野菜,一经她们的手,就成了制作浆水最佳的原料,就成了饭桌上的一道佳肴。她们能将苜蓿做出各种花样,酸的、甜的、凉的、热的,哪一样不是下饭必备,自家男人的最爱?
近些年,由于庄稼的收成不是很好,为了养家糊口,各家的男人外出打工的打工,有贩卖牛羊,做小本生意的也顾不了家,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上上下下需要打理的事也就交给了女人,村庄称得上是女儿国。这就更苦了女人,犁地的是她们,撒粮的也是她们,锄地更是她们,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还是她们。
往日里见了人羞羞答答的媳妇,在这个时候都挽起了裤腿,光着膀子,那白皙的皮肤就沾上了黄土地的颜色,于是,她们就和田地融为了一体。她们与大山的草木一般无二,与田间的庄稼一般无二,属于大山,他们是大山的女人。
婶娘在南岗子上,吆喝着骡驹,老犁铧在地里发出吃力的喘息声,一趟又一趟。快到中午时分,骡驹受不住火辣的日头,受不住犁铧插在地里的那份重量,一个劲的往家里跑,婶娘向后倾斜着身体,一只手缀着犁铧,一只手牵引着僵绳,试图制止,但一个女人的力量则能敌得过失了控的牲畜。邻近的母亲看见了,赶紧跑过去欲想帮忙,可是为时已晚,两个女人就这样呆呆地立在田间,看着骡驹带着犁铧跑进圈里。呵,这是属于男人的“大活”呀!
三
大山的女人并不是一直都那么彪悍,那么强壮,她们也有另一面。
人,需要精神的安慰,也需要肉体的满足。乡下的女人也是人,乡下的男人也是人,她们免不了七情六欲的噬体,她们需要彼此的抚慰,需要彼此的满足。外面打工的男人回来了,一到了晚上,一到了炕上,她们就成了腻味的小女人,窃窃私语,你侬我侬。第二天天还微亮,男人还在昏昏大睡,女人将大裤衩子一穿,背心往裤衩里一束,下了炕,准备起了日常。
针与线,现在的家庭或许少有人用,可是乡下的女人从古至今从未抛弃过,这也是婆婆考察媳妇能力的一种手段。村里谁家媳妇的鞋底拉的好,谁家媳妇的枕巾绣的美,谁人不说,谁人不知。要想知道谁家媳妇的针线活好,就得到雨天。每家的炕上都放着一个炕桌,炕桌上的针线盒就像是画家的调色盘,里面放满了各色花线。女人为了借光,坐在窗子旁,锥子作引,小针引线,这样拉出来的鞋底,男人穿了才感觉踏实。彩色的丝线在鞋垫上交织,一针一线,一正一反,就像是往日的白天黑夜,她们将日子绣得红红火火。
烟火人间,民以食为天,对于吃,乡下女人从不含糊。每到逢年过节,各种花馍馍便出现在眼前。用筷子夹得,用顶针画的,用手捏的;圆的,扁的,方的;炸的,烙的,蒸的层出不穷。这么多的花样,应该是师从一门,但是她们并没人为师,没人为徒,一辈一辈,都是口口相传。最喜欢吃母亲做的酿皮了,薄如纸片,金莹剔透,韧性十足,再加上母亲自调的汤汁,爽滑无比。
女人也能主事儿。谁家娶媳妇了,谁家的老人仙逝了,谁家的灶台上就少不了村里的这些女人。婶娘算得上是村里女人中的的能人,一般都是她掌勺,在那方寸之间指指点点,掌管大局。
镇里逢集了,乡下的女人就要赶集,她们将往日脸上的一层泥土洗掉,学着城里人抹上了一层胭脂,抹的厚了别人也说,抹的薄了,盖不住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老人看见了,骂道:“骚情啥里,驴粪蛋上落了一层霜,还骚情”。
连同母亲,这些让我心酸的女人啊,她们将苦涩的泪水化作田间的和风细雨,她们将山间的一草一木化作寻常百姓的一日三餐,她们将日子的酸楚化作餐桌上的阖家欢笑,她们离不开大山,大山也离不开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