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遥寄天堂的怀念(散文)
初识李敬明大伯是在1999年秋季,那时我刚刚进人大学校门,因家里经济困难,就想去找份兼职。
出河大南门沿铁塔一街往西走有一家职介所,我去的时候,里面有几个人在聊天。其中有一位大约六十岁的老人,瘦瘦的、高高的、额头有几道皱纹,头发稍微有点稀疏,穿着很朴素的灰色茄克衫,坐在里面抽烟。而这位老人,就是李大伯,是这家职介所老板的朋友;兼职没有找成,不过和大伯他们聊得很愉快。
一
有一天下课回到宿舍,房东阿姨说:“有个亲戚来看你,等了很久了。”“亲戚?”我很吃惊,自己在开封哪有什么亲戚。见面一看,才知道是刚认识没几天的李大伯。
大伯笑着说:“我今天没事,过来看看你。家里有几件平时不穿的衣服和一双鞋子,也给你带来了,别嫌不好看,试一试吧。”说着他从包里面拿出几件衣服和一双鞋子来。至今,记得那是一双黄色的圆头皮鞋,还记得有一条蓝色的运动裤,据说皮鞋和运动裤是大伯的三儿子曾经穿过。
我试了试,还正合身,欢喜得不得了。这些衣服陪伴了我大学多年,和我一起度过了那段艰苦又充满激情的岁月。
他又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个自家蒸的馒头和包子,还有一瓶自家腌制的咸菜;虽说河大到省一毛一个来回要30多里,而往后将近四年的大学生活里,大伯常常骑自行车来看我,每次都少不了咸菜、馒头、包子。有时候,想给我换换口味,还亲手做几个油丝卷送来;我把那咸菜、馒头和油丝卷放在了学校四食堂的碗橱里,这样吃饭的时候就能省一点菜钱和馍钱,有时候也会叫上同学志伟和我一起去分享这世间少有的美味。我把每次送来的东西都按日期、名称、数量仔细的记录在笔记本里,到大学毕业时居然记了几页。
二
当时,明伦街与内环路交叉口,有一排小饭馆。一天下午,我和大伯路过那里,他说:“辉,吃碗米线吧。”我执意不要。大伯却说开封小吃很好吃、很出名,非要买一碗鸡丁米线给我尝尝;他当时只要了一碗米线,我感觉很奇怪,就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我是回民,不能在外面随意吃东西,怕不干净。”其实,我也明白,老人家是俭省惯了,虽说一碗米线才两元钱,但舍不得自己吃。
开封的米线真是好吃,不但份量很大,上面还撒了很多秘方卤制的鸡肉;和上浓浓的鸡汤,真是上等的佳肴。我边吃边暗暗发誓,等自己工作了,一定多请他老人家去好好吃些好吃的食物。
我吃米线的时候,大伯就把自行车停放在小店门口,自己斜靠在车座上默默的抽烟。他的烟瘾很大,一天不停的抽烟,烟又是最便宜的一种;几毛钱一包,有时候咳嗽起来很厉害,我就想等挣钱了一定要给他买几条好烟抽抽。
夕阳的余辉轻轻洒落在他的脸上,呈现出古铜色般的慈祥,秋末的傍晚也美丽如画。
三
开封的冬天特别冷,因为紧临黄河,从几十里宽的河面上吹来的寒风冷得彻骨,气温一下子降到零下二十摄氏度左右。
我当时只带了550元的生活费,买了一本《牛津高阶英汉双解字典》就花去了88元;余下的钱要坚持到春节,连吃饭都成问题,更没有钱去买件棉衣,只有靠从家带来的一件毛衣御寒。白天还能忍受住寒冷,到了晚上回宿舍的时候,路上常常冻得发抖。
一天晚上,大伯急匆匆地来到我宿舍,拿来了一件深蓝色的棉大衣。这是1998年冬天,他和女儿逛街买的;当时花了160元,大伯起初不同意买,是在女儿的一再坚持下才买了下来,也是他最值钱的一件衣服了。后来,没穿多久天气转暖,就搁置了起来。
我不愿要这贵重的衣服,就再三推辞。可是,大伯说:“你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我家就在这里好凑合。”在大伯的一再坚持下,我只好收下了这件衣服,白天穿着去上课,晚上就把脱下来的衣服盖在被子上,再把大衣盖在最上层。这样白天、晚上都不再冷了;而大伯因把大衣给了我,靠穿着茄克和自家做的棉袄过冬。
春节回家的时候,母亲看着我穿的大衣,非常惊讶地问:“你就带了几百块钱,怎么还能买得起衣服?”我告诉他是新认识的大伯给的,母亲脸色突然一变,大声斥责:“不要骗我了,如果是偷的赶快还给人家,我不要小偷做我的儿子。”我无奈地笑笑说:“妈,这是真的,你不要骂我了。”父母平时对我和弟弟要求很严格,决不允许我们去贪图别人的小便宜,更不允许偷拿别人的东西;看着我诚恳的神情,母亲突然大哭起来说:“咱现在家里困难,你以后挣钱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母亲很想和我一起去看望一下大伯;可惜那时经济困难,她胃痛、头疼多年,又晕车的厉害,最终没有去成。
过了冬天,我几次要把大衣还给大伯,他都一再推辞。于是,这件大衣,我整整穿了四个冬天,直到过了2002年春节才还给大伯;因马上就要毕业参加工作了,他才没有推辞,而老人家在这四年内就完全靠旧棉袄过冬。
其实,李大伯家里经济也很紧张,他是河南省第一毛纺厂退休技工,二女儿出嫁,大儿子、大儿媳妇和三儿子都在省一毛上班。而当时曾经辉煌的省一毛却已濒临倒闭,工人一个月上不了几天班,拿不了几个钱,处于半下岗状态。大伯和大妈住在单位分的十几平方米的宿舍里,他一个月六百元的退休金是全家最高的收入;东郊曹门有个生产“包公牌”酱醋的工厂,向外零售酱醋,为了省点钱,每次都是他骑自行车带几个大塑料壶到酱醋厂买酱醋,而这一个来回就有30多里路。
四
和大伯最后一次见面是毕业前夕,当时说等工作找好了一定会来看他;七月开始去郑州找工作,八月最终稳定下来到一家外语学校任教,而过了试用期则到了十一月,因种种原因没在年内去看望他老人家。
过完春节,我兴冲冲地跑到一毛家属楼二楼去找大伯,却没人应声。我又急急忙忙地跑到三楼,正好有几位邻居在水房洗衣服,我问他们:“李大伯家的人呢?”“你是找那个李老头吗?”邻居问,我点了点头。“去年十一月突发脑溢血死了。”邻居说:“他死后老伴就去女儿家过了,三儿子把自家的二室一厅每月两百元租了出去,自己住了他爸妈这间房。”
我觉得好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才刚刚六十出头的人,虽说身体不是很强壮,但至少没有什么大病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更恨自己混帐,为什么不早一点去看望大伯,和他分享刚刚工作的喜悦,再给他买点礼品,尽一点点孝心
而曾经辉煌、曾经在中国纺织行业,甚至在世界纺织行业都占有一席之地的河南省一毛则已经申请破产;原来的厂房上即将进行房地产开发,建起一座叫“永合丽景”的小区。我当时没有见到三哥,听说他也像许许多多的下岗工人一样去给私人老板当了临时工,铺马路管道去了。而三嫂因没有工作,带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回了乡下娘家长期居住。
这些年来,每每想起大伯,我的眼泪就会淌下来,在大伯去世前未能和他见上一面是我一生的心痛;我想如果真的有天堂,愿大伯在天堂里能听到我深深的感激和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