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遥远的大顾庄(散文)
大顾庄其实并不大。在广袤的苏北里下河水乡,只是一个小小的集镇而已。虽说曾经是公社、乡所在地,撤乡并镇后,也便成了戴南镇下辖的一个行政村。
大顾庄其实就是顾庄,名气不算大,其貌也不扬,谈不上明珠,更谈不上耀眼,但是,及至现在,在整个原顾庄公社各个村的人们心里,去顾庄依旧称之为上街,老百姓口语中,也喜欢把顾庄村称之为大顾庄。
记忆中,我小时候两次去顾庄上街的印象特别深刻。
大概六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跟母亲上街。那是一个农闲的午后,母亲和两个婶婶约好了一起去买布料回来做衣服,我苦苦央求,并以绝不会要求买吃的为让步。母亲终于带上我同去。在这之前,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一直以为除了在我们小碗庄玩耍,能去趟顾庄街大概就到了外面的世界了。所以,步行约一个小时的路程,我跟在母亲她们后面走的很欢快,甚至,近乎雀跃。
那时候,乡下人上街买东西就是去供销社。顾庄供销社门朝东,一幢古色古香的房子,很大的门面,里面一排高高的柜台里,商品琳琅满目,各类生产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记得当时顾客很多,母亲她们进门直奔主题,走向右手边的布料柜台,跟和颜悦色的店员轻声地询问各式布料的门幅价格,似乎稍微大声一点说话,就会让店员看出囊中羞涩似的。涤纶涤卡类价格昂贵的自然不会考虑,在弄清楚几种洋布或是的确良布的价格后,母亲和婶婶们站到一边,讨论着买几尺几寸最划算,怎样才能在套着裁剪的情况下用料最少。
供销社门口两边,有卖烧饼的,有卖甘蔗的,看在眼里,馋在心里,口水早就咽下去一大碗了。可是,我是答应了母亲的,所以,别看我那时小,我也有我的原则,说不吃就不吃。自顾自地在供销社里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这时,一个稀奇的情景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就是供销社里的收银系统。那是由一根根绷紧的钢丝组成的装置,每一根钢丝都对应一个柜台,并集中通往角落里一个很高很高像是炮楼的总台,呈辐射状,类似于大半个没有纬线的蜘蛛网。店员用算盘计算好价钱,单据跟钱一起用夹子夹着,随着店员手一挥,唰的一声,顺着钢丝飞往总台,上面端坐的收银员拿下来收钱找零后,唰的一下,夹子又原路返回。收银员忙而不乱,一个人全盘负责十几根钢丝,大有总指挥的风范,此起彼伏的唰唰声,让我对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充满了敬佩之情,心里暗暗想,等我长大了,能坐在那,得多威风哦!
没有闲逛,我始终也没要求买吃的,买好布料和几样小物件,母亲她们就打算回去了,我显然有点失落,但是依然强忍着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默默地跟着。走了没几步,母亲说,你们先走,我忘记东西了,回去拿一下。不大一会,母亲便追了上来,也许是着急了嫌热,原本戴在头上的方巾也拿下来放在了挎着的篮子里。一路上,我没了去时的兴奋和好奇,倒是莫名的有些闷闷不乐。等到了家,母亲变戏法似的,从方巾里变出三个撒满芝麻、黄灿灿的大烧饼,姐弟三个,一人一个。
第二年夏天,家里准备把土墼墙房子翻盖成空心墙砖瓦房,父亲决定撑船到顾庄先买些木料桁条之类。问我愿意陪他同去吗?可以在他上岸有事时留守看船,并许诺去的话奖励我一碗饺儿(我们顾庄一带,称小馄饨为饺儿,平时根本吃不上)。哪里用得着考虑,肯定去啊!还没等父亲拿竹篙,我早就蹦上了船。父亲撑船,我一会在船舷边玩水,一会躺船舱里看天,也算劳逸结合。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等到了顾庄,水上木行买好材料停好船,还没去饺儿店呢,夏天特有的雷阵雨不期而至。
霎时间,只见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呼啸而来。敞篷的水泥船,躲没处躲,藏没处藏,父子俩没办法,只能赶紧钻进船头洞里暂时避一避,闷热逼仄的船头洞里,呆了近一个小时,风停雨止,雨过天晴,太阳又露了出来。父亲没有食言,关照我留在船上等,他拿着搪瓷缸去买饺儿。漫长的等待过后,终于父亲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原来,刚下过雨,老街的砖巷滑得很,父亲走得急,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给崴了。一碗香喷喷的饺儿最终在父亲的催促下被我吃完,但是,看着父亲因为我摔伤了,那碗饺儿终究感觉不是那么美味。在此后的岁月里,再吃饺儿,依然如此。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顾庄早就不是当年的模样,我离开家乡在外打工多年,每年回去总能感觉到日新月异的变化。昔日的供销社早被鳞次栉比的大型超市取代,沿街的商铺,农贸市场,从早到晚人流如潮。岁月变迁,韶华易逝,美丽的顾中河依旧静静地流淌着,不紧不慢地记录着大顾庄的变化和繁荣。越来越热闹的顾庄中心街,默默听着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仔细分辨那一声来自他乡的归人,那一声带着浓浓的乡愁。
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璀璨的霓虹灯下,俊男靓女们刷个朋友圈,玩个抖音,总是带着自豪的腔调,略显夸张的表情,对着手机大声喊:看过来,看过来,这是我们的大顾庄哎!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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