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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家园】即将消失的村庄(散文)


作者:武汉张国强 白丁,13.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72发表时间:2019-07-01 08:50:49

【家园】即将消失的村庄(散文) 因交通不便等诸多因素,亚军和苏平、苏乾弟兄俩搬家了,都是从张面沟里搬到沟口大路边,老家的房子如同遗弃的婴儿。沟里一些老屋年久没住人,显得破败萧条,有的甚至已倒塌。村子里见到的也都是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在一处低矮,破旧的院落里,一个老人孤单、木讷地坐在那里,就那么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眼睛一直闭着靠在墙旮旯晒太阳。弃落在院外的一块大石磨盘和一个石碌碡,让人联想到老人年轻时的生活场景:她曾用石碌碡过麦子,曾在磨盘上磨过粮食,她的孩子们也曾围着磨盘欢闹嬉戏,生活曾经那般热闹、快活。而如今静得只剩下了鸟鸣……
   我的家乡是远离县城50公里的大山沟里,在我记忆中的乡下每一条山路尘土飞扬,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四面大山环绕的7座小瓦房,摇摇欲坠地站立在东边半山坡上一座,西面沟底一座。我家住在张面沟垴最顶头的一家,用我们这里父辈们的话说:“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住的泥巴房,吃的顿顿是粗粮”。村里庄稼地都种在山尖顶顶上是靠天吃饭,坡坡坎坎种几窝豆子,栽几棵玉米,农村自留坡上的树,盖房不用花钱买。在我们山沟里还有一个好处是吃水不花钱,两手随便在地上一刨就能挖出一滩清凉甘甜的“纯天然矿泉水”,家家户户不愁没柴烧。唯一能果腹的就是黄澄澄的玉米糁子糊汤,至于白面馍馍、大米饭那是逢年过节时才能享受的人间美味,更别说吃肉了。就连平常炒菜吃的油也只是用筷子头蘸一点都不敢用勺子,一次母亲用小勺挖了一点漆籽油,被脾气暴躁的父亲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说起漆树很多人敬而远之,有的人如果是不小心碰到漆树或吃了漆籽油而引起皮肤过敏是极度难受的。每年在漆籽成熟的时候,父亲和我都会拿着夹杆、长绳,担着笼到后窑山坡上把野生漆籽一串串摘下晒来干,拿到集上榨油,我们家一年四季就靠漆籽油过活。那个时候,漆树是父亲两块钱从生产队买来的野生漆树,对于庄稼汉人来说根本就不懂漆籽油吃了有什么营养好处,只知道漆籽油成本便宜,吃油不用花钱。只要是不怕漆,舍得出力气就行。吃漆籽油要趁热,一凉就不好吃,小时候我还没吃完饭,嘴唇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漆蜡油。我从小就不怕漆,也不怕过敏,即使偶尔胳膊上有一点黑漆粘上,皮肤起点红斑点,母亲在就会给我家房后的一棵大椿树上为我摘几片椿树叶揉烂叶子敷在有红点位置,嘴里唠叨着“椿树、椿树、你为王,你把漆树降一降”很快胳膊红点就会消除一干二净!村子里满地鸡屎和牛粪,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童年和少年也都一个个脏兮兮的,鼻孔下多半都吊着鼻涕,家庭都很贫苦!
   沟里原来有7户人家,张、董、荆三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我记事起,家乡虽处大山深处的高山峻岭之中,但乡亲们和谐相处,六畜兴旺,热闹非凡。日出而作,日落歇息,鸡犬之声相闻,鸟语花香,正如陶渊明诗中的世处桃源。沟里无论是红白喜事还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热闹非凡。一家有难,四邻帮忙。每到端午节前后,银镰和犁铧胜似亮闪闪的手笔,挥毫出一行行豪迈的诗情。于是,就有了——圆圆的打麦场,一张精美的唱片,激荡出乡亲们积攒已久的心声,这雄浑深沉的交响曲--碾场,这是乡村亘古就有的季节音乐,在乡下唱得那么响亮!说来也怪,有胃病的父亲每年龙口夺食收麦子的季节,肚子痛的满地打滚。家住高耀西塬村从小没干过农活几个舅舅、姨妈把他们家麦子抢收完,然后一起走三十多里山路到我们家帮忙收割麦子,要知道外婆家的地在平川,用架子车一直可以把麦子拉到家里。在我们这沟垴出门就是坡,别说靠架子车,就是上梁下坡空手走路的人也累的气喘吁吁,没有半个小时是到不了自己的麦地。火辣辣太阳照在人们头顶,在崎岖的羊肠小道,舅舅和姨妈几个只能靠把捆好的麦子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往回背,尖尖的麦芒把舅舅、姨妈胳膊、脖子、脸扎出一道道的血痕,汗水就像刀子割了一样顺着他们脸颊下淌下让人看着心痛!
   村里人都比较憨厚善良,即使有两家头天吵架,第二天会忘得一干二净,从来不记仇。城里人到我们村子里做客,乡亲们把城里人当成稀客、贵客来款待,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招待他们,走的时候还大包小包的把家里柿饼、核桃这些土特产,还有自个种的萝卜青菜让他们带走,会憨厚地对客人说:“自个家产的,不值钱”。
   儿时我们常去三要、灵口赶集,村里不通公路。无论是去三要三六九,四月八会、十月会还是逢灵口一四七赶集,都要翻山架岭走20里的羊肠小路才能到。原来的三要街不叫三要,老一辈人叫黄村街,那个时候,无论是灵口三要,站在街东头一眼就能看到街西头。在逢集这一天,四面八方的乡亲你背一根椽,他挎一对笼,三五成群来到集上买不买衣服,穿不穿都是小事,大老远跑十几里或几十里山路就是为了吃上2块钱一碗凉粉或者一海碗面条,也有极少数村民把面条一吃趁人多之际把碗往怀里一揣逃之夭夭的!但更多父辈们到集上是给自己几个孩子扯几尺花布,做两件过年的新衣裳。
   沟里最先富的人家是荆合子一家,虽说他一字不识,但是记忆力特别好,从1980年开始他就在河南省三门峡市附近承包建筑、修路、开矿工程,到1982年他们家买了第一台17寸海燕牌黑白电视机,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家就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当时有线闭路电视还没普及,也没有卖卫星锅天线,仅靠只有几根拇指粗空心铝管做成简易天线来接收电视信号。为了收到电视节目,苏平、苏乾兄弟俩和我三个人分工,苏平力气大就一个人扛电视机,苏乾和我一个人背天线架子,一个人帮忙拉电源插板线和照明灯线,从门前梁跑到南沟洼垴一看满屏雪花点收不到信号,没办法下到沟底。又从北洼坡底跑到阳洼梁顶,一点点才调出信号,不到天黑,沟里沟外大人小娃早早来到他们家看电视了,后来觉得黑白图像不好看他们就给电视机挡了一张七彩透明纸,图像由黑白变成了“彩色”。后来由于国家对矿山的整顿,荆合子回到家乡后开始栽烤烟卖烤烟,被当选为张面沟队小队长,这一干就是32年直到2016年生病去世,终年75岁,他的几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全部靠自己能力在沟口盖起小洋楼,只有他的老伴不愿离开老家的房子,就自己一个人留在沟里,逢年过节几个孩子把他妈接到自己身边!前不久,我从张面沟新任组长张民生那里了解到,他几个儿女都已经在西安黄金地段买了2万每平米房子,平时也都忙很少回去,现在他们快60岁人了留守在家里,像他们这种情况村里也不少,也许若干年后,同样只剩下了萧条冷落的村子了……
   张面沟里董振权是父辈中第一个走出去的人,我小时候听父亲说他在商南教书,回到老家在庙湾乡政府干过。随着包产到户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实施,他自己做生意,贩过药材卖过核桃做过豆腐生意。现在由于年龄大,加上老伴常年卧病在床,就照顾着老伴生活饮食起居!
   沟里走出的第一位中专生出叫董亚军,是98级丹凤师范的中专生,如果不是由于家庭经济的困难原因他就是沟垴第一个大学生!俗话说,家有梧桐招凤凰,毕业后的他不仅在南京拥有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而且还到商洛市里娶到了商州城里的最漂亮女孩,现如今他在南京市一家公司上班并长期定居,成为地地道道的南京市民身份了!另一位大学生是亚军的弟弟董旺,他同样是我们山沟里的骄傲,也是他父母的荣耀!每次提到董旺和董丹姐弟二人,家里人都很高兴,他们的父亲高中文化,母亲由于家里姊妹多家穷没有上学。董丹、董旺从小就被送到外爷家上学,他们外爷是当地学校一名老师,从小学到洛南重点高中一直都是他们得益于他们外爷言传身教,一步步走向成功!“我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我不能让我子女当睁眼瞎”董旺妈妈告诉记者:“我旺旺小时候我都会给他煮鸡蛋吃,就是让娃营养跟上!”苍天不负有心人,董旺先在长安大学上学,后来招飞行员就到南京航空大学学习,毕业后留在东航南京分公司常州奔牛机场工作!他的姐姐董丹商洛卫校毕业后分到了商州区医院上班,同时在商州区收获了爱情并结婚定居!
   张荣才是沟里张姓的代表,他年轻时因家庭变故,一把屎一把尿既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把三个女儿养大成人,并送她们出嫁!而今他组合了新家庭,跟着女儿会霞、女婿爱荣在陈草峪大路边盖起楼房,生活在一起,现如今几个外孙子已长大成人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幸福地安度晚年!而张面沟里的老房子一年到头十天半月也来不了一趟,房子没人住,院子的野草疯长,几天不见就长得比人还高呢!
   一条小路,如果由于走的人多,而多少显得光滑而有人气,那么当这条路上已是杂草丛生时,一个村庄的消失也就不远了。那些冒着炊烟的土坯房子顶上的烟囱现如今成了摆设,那些墙石上长满青苔墙壁上爬满青藤门楣上长满青草的房子越来越多的时候,这个村庄就已经病入膏肓,像一个人得了不治之症一样,只能慢慢地衰老死亡却没有任何补救的方法。沟里原来7户人家,大人小娃加起来有30多人现在只剩下4户人家,说是四户,只有董旺父母和董超父母暂时还在老房子住,另外两个老人都是七十多岁高龄老人了。村子里最年轻的老人都快60岁了,要不了几年我们沟里的村庄就会逐渐地消失了。
   村庄之所以消失,是因为那里不再有人住了。之所以没有人住了,是因为迁走了,或者去世了。至于迁走的原因,肯定是别处的生活更好。很多人都知道,农民工出来在外闯荡,有挣着钱的;有没挣着钱,还的在矿山把命搭上的,是出了意外事故。普通的农民工兄弟其实跟农民差不多,还是出大力,只不过在农村是把力气用到地里,而在城市是直接出卖廉价劳动力。他们挣的钱都是“力气钱”,只不过他们是收入比在农村高一些。在农民工中能挣到钱的是建筑装修一类的包工头。包工头也有大小,但是不论大小,他们才是真正算是挣到钱的!
   那些在城里买房的农民工兄弟,不是因为自己多有钱,而是所住的交通条件太差,没有别的经济来源。受地理位置受条件的制约70、80年这一代人好不容易找媳妇,为了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辈创造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和婚恋、就业的出路,不得不忍辱负重努力拼搏!
   说到老人为孩子的事,我这里讲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个陕西老乡,他是灵口镇佛岔沟口人叫小李,在武汉纽兰药厂打工。1999年11月份他到武汉来打工,刚到武汉时人生地不熟,东西湖区三店农场还没一个商店,四处是沼泽泥泞路,他来的时候大女儿李欢不到四岁,儿子李浩才两岁。那个时候打电话走3里路到吴家山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由于孩子小,他老婆为照顾两个孩子不得不放弃找工作。一家人生活费、房租和水电费支出全部靠小李一个人600多元微薄的工资支撑,还得每个月定期给陕西年迈的老母亲寄生活费,这一大家人所有的花费仅仅靠他一个人的工资是远远不够。为了生活,他除了上班就利用休息时间打几份工,他到建筑队搬砖扛水泥灰、在马路边种树,给别人装卸过红酒、到洗衣店帮人跟车送货,开机器洗衣服,什么赚钱就干什么活,再脏再累他都在干着。两年后,他用打工钱学了大货车驾照。饱尝到了人世间的沧桑与酸甜苦辣,在他们夫妻努力培育下,大女儿李欢考上大学并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小儿子李浩学校毕业成家立业。小李一家人在东西湖区航天嘉园买到80平米的楼房,他仍然在没黑没明地为孩子拼命地赚钱还房贷,养家糊口。白天除了在厂里上班外,下班后就给每个商店、烧烤店、酒店送啤酒,一送就到凌晨四、五点钟。我们在老乡微信圈里,每天不分昼夜都能看到他的不停忙碌奔波的生活身影……这正是“世间爹妈情最真,泪血溶入儿女身。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那么农村到底有没有发展呢?农村的房屋现在看起来盖得比十几年前好了。从交通上来说,各村都已经修通了水泥通村公路,洛南县的班车一天一趟都到了我们村沟口,靠近城镇的地方一天四五趟班车,交通比过去方便多了。村里甚至安装了路灯、监控摄像头。清澈甘甜的自来水哗啦啦的流淌,绿色无公害自家种的菜园子想吃啥就有啥,合作医疗为农民减轻负担,义务教育让农村的孩子享受平等的教育。家家户户年轻人的家里墙上贴着瓷砖,地上铺着地板,还有空调暖气,房顶阳台安装着太阳能热水器。农村也有网络了,电脑能上网,智能手机也能上网,父老乡亲的米面油盐都是灵口、三要街道商贩亲自开车送货上门了,这样农村的生活已经相当的现代化了。随着年轻人都到城里打工了,村里只有一些年迈体弱的高龄老人了。几年前修建的祖师爷庙逢年过节也很少有人光顾了!
   记得上小学我的启蒙老师陈志民老先生教过我们一首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里面提到“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当时看起来完全不能理解其中心酸的意味,只是这诗读起来容易懂,背起来也很容易,也就记在了心里,但是没想到也不过就是十几年的光景,自己也深有体会独在异乡为异客之感。
   余秋雨先生曾说过:比之于山川湖泊、大漠荒原,都市是非常脆弱的。越是热闹的东西越是脆弱,这是中国老庄哲学早就阐述过的,然而都市的热闹却是人性的汇聚,人性的汇聚到如此密集的程度还依然脆弱,这不能不说是人类的一大悲剧。历史,曾经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做过一个美丽村庄的梦。而这个梦很快就碎了,醒来一片荒凉。沟里村庄快消失了,肯定会有一些人和我一样感到伤感,因为我是在那里长大的,以后我要回乡,可能是无乡可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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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散文,生动详实的叙述,丰富厚重的内容,真实深厚的情感,叙述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庄。文中叙述了村庄中的许多往事,人物鲜活,故事感人,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村子里的生活,也反映了村子的不断变化,浓浓的生活气息、乡土气息和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作者文末有着深刻感悟,诉说着心中浓浓的乡情乡愁:沟里村庄快消失了,肯定会有一些人和我一样感到伤感,因为我是在那里长大的,以后我要回乡,可能是无乡可回了!优美厚重的散文,感谢发文分享,推荐阅读共赏!【编辑:秋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705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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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秋觅        2019-07-01 08:53:08
  优美厚重的散文,详实的叙述,真实的情感,叙述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即将消失的村庄。回忆了村庄中的许多往事,真实地再现了当年村子里的生活,也反映了村子的不断变化,浓浓的生活气息、乡土气息和那个年代的时代特征。感谢赐稿支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2 楼        文友:武汉张国强        2019-07-02 05:02:06
  谢谢老师!
回复2 楼        文友:武汉张国强        2020-12-07 00:29:03
  谢谢老师
3 楼        文友:秋觅        2019-07-05 21:10:47
  祝贺精品,欣赏佳作,期待更多精彩
秋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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