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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看点】护林人(小说)


作者:青瑶 白丁,3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618发表时间:2019-07-03 08:28:19

【看点】护林人(小说) 那是个分外消瘦的老头,常年穿着高筒皮靴走遍他所管辖的山山林林。从晨光熹微的黎明到夕阳西下的黄昏,反复循环如同忘记了时间的概念。唯一可与他做伴的,只有护林站上的老陈和一公一母的两条狼犬——虎虎,松松。两条狼犬生得威武雄壮,体格绝不输于其他兽类,尤其是虎虎的那双眼睛,常含凶戾之气,令人望而生畏。老头巡山的时候就带上虎虎,高筒皮靴踏入狭长而窄的水洼,向四周溅散的水花就落在虎虎的皮毛上。它抖抖身子,水花就顺着细毛掉落,而后又听见它的吠声,高亢嘹亮,带着主宰山林的威严。至于老陈呢,是这个偏僻护林站的站长,红棕色皮肤,是上了些年纪的人。头发稀少如同砍伐严重的灌木,惨烈的皱纹像是山间开裂的沟壑,目光沉静明亮,有洞察世事的犀利。不过早已调走了。
   老头是三十年前到这儿来的,那时候他还是个穷愁潦倒的青年。因奔跑而颤抖的身子和直棱棱的头发让人顿生怜悯。他当时只顾没命地跑,背后的黑暗像是凶神恶煞一般驱赶他。他在晚上来到护林站,狠命地敲铁皮房,直到里面的人开门。他不等门完全打开就挤进去,惊魂未定。里面的人只着一件单衫,尚未开灯。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只是惊讶的重复:“你……你……”
   年轻人在黑暗中像是一头刚刚经历厮杀的豹,带着粗粝的喘息。给他开门的人愣上几秒后开始用火柴点蜡烛,在慌乱中又碰倒了什么样的玻璃器皿。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音。借着烛光,年轻人得以看见里面人的面孔:和他的年纪相差不大,但目光中有老成持重的意味,因事发突然而有些无所适从。
   “你是谁?”屋里的人下意识地按住木桌上的一个小碟子。
   “……鲍山。”闯进来的人继续喘息,干涩的喉头抽动一下后吐出两个字。然后鲍山又靠在铁皮墙上,铁皮墙顿时因为受压而叫唤起来,听起来硌人。
   “发生了什么事?”
   “……”他含糊不清。
   “你的手……”那人指着鲍山的手。鲍山因为在山林里长时间穿行而无法顾及其他,现在他只感觉到手上是火辣辣的疼。他抬起手,手上残留的血液已经固结,开始结一层薄薄的痂。他开始颤抖,又把头转向尚未来得及合上的门,门外是漫长延伸的黑暗,恐惧在黑暗中以无法窥测的速度增长。他耳中又传来野兽咆哮的声音和尖锐的警笛声。
   不等年轻人再次开口,屋里的人就镇定下来,做自我介绍。“我是陈玉山——这里的工人。你不用紧张,这里很安全。”
   鲍山抬头望望陈玉山,很快又低下去。欲言又止的样子。“有烟吗?”鲍山最后问。
   “没。这儿不让抽那个。”
   两人的谈话渐渐变得平稳起来,但仍然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很长时间,鲍山终于平静下来。原来,鲍山本想着能在晚上砍上几根珍贵的木材好好捞上一笔,没想到就碰上了野物。他又指着自己的伤口,说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干了这不正当的勾当,没成想也得到这般报应。现在想来,鲍山已是追悔万分。当然,这样的说辞也是在很久很久之后了。
   双方的影子在烛火的映照下变成一块庞大的阴影,两人目光交对,屋里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沉寂当中。鲍山挪了挪身子,铁皮墙又哗啦哗啦地响起来。
   往事像是生长茂盛的野草,在空旷无人的大山里径自枯荣更迭。狗吠在山间清澈传响。高筒皮靴鞺鞺鞳鞳显得错落有致,倒伏的草茎窥视人畜足迹,阳光从林间的缝隙透过,明暗清晰。老头也不给虎虎套上绳索,只任由狼犬在林间左奔右突,待它跑得过远以至于老头看不见的时候,他就憋足了劲向山林深处吹一声口哨,等上几秒后又吹一声。那狼犬仿佛明白老头的心意,立时用吠声作以回应。
   鲍山就立在那儿,等虎虎自己回来。如今这儿再也不会有大型的猛兽出没,倒是啮齿类小动物繁衍得很快,小动物在林间的密叶里探头探脑,把叶子弄出声音。目光敏锐的狼犬即刻吠叫,撒开四蹄,背上雄健的肌肉因此显现出来。但不等它冲上去,小动物已经快速爬上了树,吱吱地叫起来。鲍山就唤虎虎:“虎虎,回来!”那狗就带着不甘心的意味叫两声后转回来。
   他在日暮时分往回赶。顺便摘了一些野桑葚要带给洛熙。那是一个跟在他身边七年的男孩。七年前的某天,他带着虎虎巡山,在山脚下发现带有花纹的襁褓。他拆开,里面的婴儿因为突然看见强光而哭出了声,声音就在大山里回荡,显得突兀。鲍山一下子不知所措,便问同来的狗:“虎虎,你说这怎么办?”狗在原地打转,而后又大声吠叫起来。鲍山便收留了婴儿,取名为洛熙。只是后来,他才知道了洛熙是跛脚。山野里长大的孩子没有什么零食可吃,鲍山就时常摘一些野果给他。洛熙吃,也给两条狗吃。
   他回来的时候,洛熙正坐在泥台阶上观望夕阳。夕阳从苍山的背后隐去,由圆饼状再到半圆状,最后合成一条绚烂的缝。洛熙就把这条缝指给他看,手舞足蹈形如发现了新世界。老头就摸着孩子后脑笑意盈盈地说:“是。很美呢!”这时候,虎虎就站立到松松的身边,用身上的毛发蹭它,哈哧哈哧地叫唤,尾巴摇得欢快。好像连它们都被这自然的造化吸引。
   鲍山露出疲惫的苦笑。垂下的眼袋就挤成一坨,像厚厚的息肉。他最近总是睡不好,常常在后半夜里惊醒,大汗淋漓,恐惧在夜里蔓延。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在巨大的混沌中,无声无光,生命好像摆脱人为控制而被黑暗漩涡的强大力量所左右。他越是试图冲破这样的恐惧,越是被各种事务扰得心烦意乱。
   他走进铁皮房。铁皮房里仍然如他三十年前刚来时的摆设。木桌,木椅,一架简单的钢丝床。只是在最角落的位置稍稍不同。那应该是在老陈调走后清扫出的一个干净角落。那儿搁上一张短腿的木桌,摆上一尊神情肃然的地藏王菩萨塑像。同时又把短腿的木桌用木头楔垫稳当。之后,鲍山就时常站在塑像面前小声念叨着令人纳闷的话。活像一个虔诚的教徒。
   他做过一个长长的噩梦。不知是有意无意,他总觉得那梦与自己和洛熙都有某种联系。条理清晰且没有丝毫混乱之感。
   梦里的男孩仍是年幼的样子,穿行在正被有暴雨冲刷过的街道,无目的地找寻着。一时之间,他竟忘记了自己要来寻找的初衷。雨水把街道角落没来得及回收的垃圾冲的四散:红色和白色塑料袋相互交缠,顺流而下。男孩在大雨中浑身湿透,咳嗽像涨水一样蔓延到喉头,无法抑制。精疲力竭——他在寻找他的亲生父母。而那两个与他有着极其亲密关系的人却像是从人间蒸发一样。
   男孩后来被一个落魄的中年女人领着,踉跄步行。那个女人的脸上涂着劣质粉底,撑一把红伞,声称能够帮他找到他的父母。他因而傻傻的相信,只要自己顺从她就能够看见亲生父母。那女人拐弯抹角走街串巷,把男孩领到自己家里。然后对他说,这就是你的家!男孩有一瞬间的震惶,却是争辩无力。他被安排去冲洗,换身干净的衣服。身体单薄的他令人怜悯。
   他开始逃跑,但每一次都会被陌生女人揪着耳朵回去。她威胁他:“你再跑!再跑我就打断你的腿。”他最后一次逃跑,也是跑得最远的一次。但仍被抓住。气急败坏的女人随手操起什么东西往他腿上打去,接着,清晰的骨节断裂的声音四散开来。
   ……
   再后来,男孩又被一个肥胖的男人领走。男人开一辆七成新的桑塔纳,让他坐在副驾位子上,并作简单的自我介绍。他说他姓周,以后,男孩就要成为他的儿子了。车里满是男性香水的气味,分外厚重,车载音乐播放着雄浑而足够沧桑的乐音……他开车认真,除了必要的对话外不肯再多说一句。男孩看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行道树,心情怅惘。然而就在车速慢慢降下来的时候一声巨响,两车相撞。后面的车因车速过快而撞上了他们的车。尾灯碎裂。那男人大概是气急,操起车中必备的安全锤下车理论,两人争执不休,人群开始渐渐围拢,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人墙。
   他说,你撞了我的车,应当赔偿吧?
   对方很大声地说,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一直都是开的这个速度,你却突然停下来,自然就要撞上,赖不得别人吧!
   又是一阵喧哗。有人劝阻,无济于事。一段时间后,喧闹的人群突然寂静如死,随后又有人开始高声尖叫。甩出的安全锤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尖锐的一侧带着鲜血的腥味。他伤了人,对方血流如注。那个可怜的司机还未等到救护车的到来就已经断气。
   ……
   警察理所应当地把男人带走,又安抚人群。直到男人戴上手铐的时候还是愣着的,手颤抖不已,他本不想伤人,谁知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很懊悔。男孩子就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东张西望。男人踏上警车的时候才想起这个孩子,便对着他说,“你走吧。是哪儿的就回哪去。我顾不得你了。”
   生命。本就是十分脆弱的东西。
   鲍山因为这梦的缘故而早早地醒来,跪在地藏王菩萨的面前忏悔。他说,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洛熙还小,他需要照顾。等他长大后,我就来还了这一辈子的孽债……他到最后竟然呜呜地哭起来,泪水像是夏天豆大的雨滴。无人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久而久之,鲍山有了呓语的毛病。常常在梦里胡言乱语,有时候把洛熙吓醒。孩子只是在鲍山的身边呜呜地小声哭泣,嘴里喊着爷爷,爷爷……黑暗里只能听见风来回鼓动的声音。洛熙又长时间无法安眠。
   陈玉山也许是因为快要到退休的年纪,越来越觉得身边没个说话的人。那些阿谀奉承倒是不少,但是假话又太多。城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利害关系在里头的,所以净巴结那些有靠头的人,至于这些落了难的人呢,看也不看一眼。“就拿那一回说吧。”老陈曾经向老婆抱怨,“人家张主任升职,平素和他不甚亲近的小王又买酒又请客的。还不是要他多多提携……哼!”“我这个人,有多少本事就吃多少饭。别人,我管不了……”这一来,他倒是想起了鲍山,十多年不见,不知道他还干的顺不顺。他倒想去看看他了。
   他想起鲍山刚刚跟他做事的时候脚力不行,走上一截便要歇息。鲍山挑一块略略突起的石头坐下,大口喘息。玉山就跟着停下,立在那儿用手扶腰,眺望远远近近的绿色,而后又从自己的身侧取下水壶递给鲍山,说,“喝口吧!这么远了。”那是硕大的绿色军用水壶,拧开盖子时发出吱吱的声音,瓶口有明显的植物汁液的腥味,仿佛是绿色的血液。然而一想到血液,鲍山就觉得心里烦闷,令人作呕。但鲍山总是不动声色地忍着,硬逼着自己灌下一口水,清流冲淡了唾液的咸味,在口中出现淡淡的甜味。他又喝下几口,突然就发觉不对劲了。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咽喉滑下,尖端在喉管处把他扎的很疼,他挣扎了一声。低头向下,“哗”一声吐出来,随后伴随着干呕,他满脸通红,差点就要挤出眼泪。旁边的玉山忙问他怎么啦,又拍起他的后背,顺着椎骨作以疏通。
   “你在里面放了什么?”鲍山盯着呕吐物中绿色的细长草芥,那是类似于茅草的植物,尖端细长,形如剑形。
   “这是苦荞。一种野茶,能解渴消暑,我就放了点儿。”
   ……
   转眼十五年过去,再来时就带着这些回忆吗?
   老陈到护林站的那天,正赶上鲍山去巡山,所以不在家。屋里只有洛熙和自己当年留下的两条狼犬的其中一只——松松。男孩子的警觉性很高,当即就把松松一拍。那狼犬噌地站了起来,足有老陈的半腰高,吐着红舌头,围住他。老陈便笑道:“松松。你连我都不认识啦!”说着便半蹲下伸手要摸它的头。谁知那条狼犬竟摇着尾巴,对老陈的抚摸没有一点反抗。那男孩急了,怒道:“你这个坏人——松松,回来。”“我要告诉爷爷的!”
   “你不知道。我和你爷爷共事的时候,还没有你呢。这两条狼狗还是我送给你爷爷的了。哎,虎虎呢?”老陈也不和孩子计较,仍旧面带微笑,向男孩说道。随后径自挑一块干净的石板坐下,和洛熙说话。洛熙虽是对老陈仍有戒心,但渐渐也就放下了。最后竟然说说笑笑,好像是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红霞满天的时候,鲍山回来了。老陈与鲍山相见,又是一阵热情的寒暄。鲍山把老陈迎进屋里,又为他沏茶。老陈阔别这里十五年,再来这里不免又引发感慨,时间总是过得快的,十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人就这样老下去喽。老陈眼尖,看见角落里摆的菩萨塑像,倒是指着那儿,笑道:“你信那个?”鲍山顺着他指的方向。
   鲍山脸色一紧,吸一吸鼻子,原本看上去就严肃的神情更加严肃了。老陈察觉到,依然笑着问他怎么了。鲍山说:“哦!你是说那个啊?”鲍山也指一指,“人上了一个年纪,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心里又总是空落落的,自然就信了这个。”
   老陈只是笑笑,然后喝茶。两人间或提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老陈调任回城后过几年就结了婚,之后就有了孩子。婚姻幸福。后来又谈起洛熙的身世,老陈是不知道的,鲍山原原本本地讲给他,老陈就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鲍山,我觉得你做的对。这毕竟是一条命……”
   晚上他俩就睡在一起。鼾声如雷。但两人并不觉得对方能够打扰到自己。也是在后半夜的时候,鲍山这时候咕嘟咕嘟不知在说些什么。黑夜把世界打点成盲目的路途,让所有行进的人得以大胆而赤裸地展现自己内心最真实最本质的一面。鲍山嘴里含混不清,只有贴得十分近才能听得一点点字眼。他好像在说,赎罪、赌、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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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最大的亮点是情节波澜。小说的主人公鲍山当年逃进护林小屋,后来接替护林员老陈,一个人守护着这片林海,但是他因为当年杀了强暴他妻子的追债歹徒,始终活在恐惧之中。他想去自首,却因为那个捡到的弃婴洛熙而犹豫不决,于是只能在地藏王菩萨前祈祷忏悔自己的罪过。后来,老护林员陈玉山帮他打开了心结并果断地报了警,警察带走了他,也结束了他内心的恐惧。佳作,推荐共赏。【编辑:湖北武戈】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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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湖北武戈        2019-07-03 08:31:01
  这篇小说写得很有些传奇色彩,鲍山的内心挣扎也成了小说的亮点之一。欣赏了,问候青瑶老师!
与江山作者共同成长!
2 楼        文友:只留阳光        2019-07-03 18:03:26
  人物塑造成功,语言有特色,故事情节安排合理。
温暖向上,以心相交
3 楼        文友:青瑶        2019-07-04 10:53:12
  谢谢两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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