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人赏江山文】诗意的栖居(柳岸) ——读绝品散文《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
柳岸花明社团的醉里清风撰写了一组关于村庄的散文,既独立成章,又彼此呼应,形成一个系列,堪称别致,《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是其中的一篇。这组散文,挟着泥土的芬芳,贯穿着诗性表达与哲学思维,形成一种独有的美感与气质。
一
首先吸引我的是标题。作者有着极为丰富的想像力,在他的笔下,一山一水皆是生命,一草一木都具有灵性。故乡是母亲,村庄是故人。于是,他运用拟人化的手法,为这组散文起了生动引人的标题。我们不妨先粗略地欣赏一下:《河流,村庄的脉络》《老井,村庄明净的眸子》《柳笛,村庄悠长的歌唱》《泥土,村庄结实的肉身》《炊烟,村庄温软的呼吸》《黄土坡,村庄隆起的胎腹》《连枷,村庄宽厚的手掌》《山泉,村庄苦涩的泪水》……标题是文章的眼睛,拟人、象征手法的运用,使得这组标题既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更富有灵动自由的童趣,既充满无限诗意,品咂之中还透着缕缕禅意。每个标题,是一个丰富生动的画面,纵观所有标题,眼前又会交织浮现出一个有血有肉有维度又立体的村庄。单是这些标题,已让我品味半天,随着进一步阅读,我欣喜地发现,村庄在他笔下活了。这不是简单的拼凑,更不是刻意的组装,是作者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暗示,他用高超的手法为我们带来关于村庄与众不同的文学意象。
因为《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这篇绝品文,我顺藤摸瓜,发现了作者潜藏的这处关于村庄的文字宝藏。
二
很多初写散文的作者包括当初的我,以为写得越完满越密实,文章就会越生动越厚重,其实这是一种误区。读《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你会发现,作者的文笔相当洗练,他更善于以实带虚,他恰到好处的留白,给予我们更多的想像空间。
开头只有一句“杨树林是黄土以外的世界,我一直这样觉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干净利落得像一阵风。
在描述黄土地的特征时用语依旧精炼,他写道“不见大树不见青水,随处可见的便是长不过几寸的蒿草和苍苍茫茫的黄土”,没有繁冗的描述,没有刻意的铺排,只短短一句,却将黄土地的贫瘠和苍凉表现得淋漓尽致,且这种苍凉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份地域的差异也赋予了作品强大的生命力和个性精神。
土地虽然贫瘠,但童年的经历却大抵相同、丰满甜蜜。正如作者所说“有这片树林,就有我五味俱全的童年”。一句引语,瞬间勾起时光深处的记忆,捉迷藏,掏鸟窝,玩弹弓,追逐树林里的动物,折断树枝做武器,用树枝圈一顶帽子……因为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这些游戏,读来是如此亲切熟悉。相较于城里的孩子,村里长大的我们,物质虽然贫乏,但大自然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作者的语言简洁而质朴,虽然用墨不多,但乡野之趣呼之欲出,字里行间弥漫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文中出现的人物不多,除了一道玩耍的伙伴——贵旺,就是作者的父母。母亲的呼喊、父亲的愠怒,是文中暖心的片断,对话只有寥寥几句,却将父母对孩子的爱与娇纵刻画得真挚感人。“不要害怕,娘在地里”,“这个娃娃,就是来祸害人的,赶紧玩去”,没有婆婆妈妈式的唠叨,更没有长篇大论式的说教,庄户人对爱的表达如土坷垃一般朴素直白、温暖实在。
描写农家的场景“从牲口草料房的屋檐下取下一把生锈的老镰刀,磨得锃光发亮”,“母亲拿一把老得不能再老的扫帚,将压在树丛下的枯叶捡出来,再装进破背篓中”多么简炼而生动,眼前呈现出丰富的画面,浸润着旧时光的味道。村庄就是这样,大到一山一水,小到一个农具,无不粘染着原始自然的乡土气息,这不仅仅是单纯的物态存在,它们老旧的面孔,沧桑的味道,更有着耐人寻味的美学内涵。这也是我们迷恋乡村的原因之一。
“不管怎样,杨树林还在,童年的记忆就有根可寻。”结尾,同样也只一句,收笔紧凑、耐人寻味,且与开头呼应,形成妙趣。
这样的文字,不华丽,不热闹,似被乡野的风熏染过,又像被山里的清泉濯洗过,感觉朴素而干净,纯粹又温暖,会让人莫名地沉静下来。
三
这片普通的杨树林,有着广泛的用途。它的枝叶可以充当牲口的草料,枯叶既可以作为牲口过冬的口粮,也可作为烧炕的燃料。这样一片树林,在黄土高原是一种莫大的财富。这是物的方面的体现,在精神层面,这片杨树林,不仅承载着作者的回忆和欢乐,更是作者理想和情感的寄托。
他是一个农民,他更是一个诗人,他将杨树林的意象之美表现得丰富而独特。意象是什么?是给情思一个载体,其作用在于“托物言志”,意象往往和象征、隐喻等修辞手法联系在一起的,可以使文章内涵更丰富,也更沉潜。“每当我想起杨树林的时候,仿佛站在了记忆的中央”“那些舒展开来的枝叶,将作为一种图腾,印刻在村庄质朴的纹理里”。类似这样的隐喻作者运用得娴熟而不露痕迹。
“大概村庄里的生活和这群蚂蚁并没有什么不同,在浩渺的大地上寻找食物,朴实而且渺小,这是这片叶子给我的启示。”正所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作者由蚂蚁想到人类,同样的芸芸众生,同样的忙碌奔波,这是杨树林给予作者的深刻启迪。文中,关于这样的哲性思维很多,表现出一种洞穿世事后的豁达与从容。
“这不见得是一桩坏事,杨树林大概封闭了为庄稼人打开的那扇大门,回归了最原始的状态。或许没有庄稼人的侵扰,静谧的树林又是另一种祥和的世界。”作者的个人志趣,对自然静谧的向往,也借助于这片杨树林,表达得更含蓄更巧妙更富有感染力。
读此文,你会同时感受到作者的悲悯之情。相较于别处的丰茂,黄土坡虽然安静但无疑是贫瘠的,如作者所说它秃山秃水,死气沉沉,杨树林如同稀疏的毛发。“你或许见识过山的险峻,或许感受过海的宽广,却绝对猜不透一片杨树林温柔的眼神中蕴藏着什么。”“任何一株老去的杨树都凝聚着生命的希望与辛酸。”作者与树林与村庄对视、相望,彼此陪伴,相互懂得,这种情感羁绊,伴着矛盾与不甘,是复杂而深沉的,渗透着一种刻骨的乡愁。这种描述与表达,诗意唯美,更有言外之意,构建出一种情景交融、物我同感的意境。
在描写方面作者擅长留白,在抒情方面,作者也善于节制。通篇,没有声嘶力竭的呼喊,抒情亦是含蓄内敛,整体节奏不紧不慢、步调从容,但我们却深切地感受到他对这片土地的挚爱,这份感情深沉而隽永,是一种看似平静下的汹涌。
四
若不是看了作者简介,我怎么也无法想到,眼前这篇情景交融、充满哲理、深沉悠远中表现村庄意象之美的散文出自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之手。
村庄,是作者的居住地,他常常坐在黄土坡的最高处,安静地观望村庄。在我看来,这何尝不是最诗意的栖居?
村庄,作为一个承载人类历史文明的社会群落,有相对固定的地域,有延续不断的历史,生活方式相较于城镇,更为原生态,也更为自然。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加快,村庄的印迹正在渐渐模糊,现代化的东西越来越多,但过多的现代化首先“化”掉的是自然生态,化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自然规律。当城市的喧嚣波及乡村,当淳厚质朴的乡野之风逐渐远逝,我们终究开始怀念,怀念记忆中那个安静的一隅――村庄,我们开始怀念“天人合一”的朴素情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村庄才是人类永恒的精神家园。而乡土性,恰恰是滤去浮华后的本色。显然,作者深谙这一道理。他很幸运,他生活的村庄没有被完全同化,尚存有一份简朴与安宁。他用温柔的笔触,一遍遍触摸村庄,写景写物写人,并将诗性智慧和哲学的意味贯穿其间,洒落了这些安静而韵味悠长的文字。他在最近写的一篇文章《我是农民》中写道,因为他是农民,敢称自己是第一个见到太阳的人;因为他是农民,所以比谁都过得踏实;因为他是农民,所以比谁都过得清闲。他理应拥有这份自信,这份自信,是脚下的这片土地给予他的,“当我匍匐在树林中的时候,仿佛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也能够听到大地母亲强有力的心跳,这是杨树林给我的自信。”
作者毫不掩饰甚至充满底气地说:我是一个农民。白天,他在田间劳作,夜晚,他在纸上躬耕。在他身上,文人和农人,达成了默契,庄稼是他种在地里的诗行,而文字是他播在纸上的庄稼,无论种地还是写文,都是一份耕耘,都是光荣的劳动,都是价值的体现。他的作品,带着泥土的气息,展现了一种最纯粹的诗情和最本真的意趣,更书写出一份人与自然的大和谐。
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曾说:“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的确,乡土性一直根植于中国人的骨子里,乡土性也是村庄的灵气与精神气。闭塞、原始、单调是乡村的特性,但安静、自然、从容何尝不是乡村的特性。正如作者所说:简洁的乡村自有最简单的生活轨迹,也该有最简洁的回忆。城市的钢筋水泥,隔断了我们与土地的直接联系,纷繁的科技产品,让我们与大自然陌生疏离。缺少了地气的滋养,我们的生命也变得僵硬而了无生趣。热闹与喧嚣中,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有意识地选择“断舍离”,文章需要留白,我们的生命何尝不需要留白?他笔下的村庄,恰恰契合了我们精神层面崇尚自然、回归简单的期许。
我们究竟该走出乡村,还是回归乡村,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命题。
附:醉里清风绝品散文《杨树林,村庄稀疏的毛发》http://www.vsread.com/article-836373.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