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亲人二则(散文)
一,爷爷
爷爷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曾与奶奶一起沿街乞讨,这是儿时邻居张麻子告诉我的。
爷爷家里的确很穷,别的爷爷给子孙置下的都是宽堂大院,而爷爷给父亲、大伯、叔叔安置下的是三处村里能排上号的小院子。父亲、叔叔一前一后在巷子东,大伯在巷子西。至于爷爷是原有的一个院落靠北侧立了一堵墙,大伯一家在南,爷爷在北。这样,爷爷的住处根本没有院子,有的只是一条供人出入的过道,而且过道出口处还架了一座灶台,不再冬天的时候,奶奶在过道的灶台上给我爷爷弄食吃。如果把爷爷住处的过道勉强称为院子,那它是我从小至今见过的最小的院子,可没办法,谁让我爷爷穷呢。
小时候,我经常去爷爷那里,奶奶一人在的时候,我没顾忌,炕上随便滚,篮子随便翻,爷爷在的时候,我不敢妄动,而是缠着他讲故事。给你一个人讲有什么意思,去把立波、秋军(我的堂兄弟)叫来一块听,爷爷笑着说。等立波、秋军到齐,爷爷便开始讲了。
我们游击队里马政委,胆量超群,一次马政委在高梁地里沿着羊肠小道赶路,一拐弯一队日本鬼子迎在了前面。马政委眼疾手快,啪,就把枪掏出来,枪口直指领头的那个大佐。怎么样,咱们井水不犯河水,都退回去吧,马政委向对方大喊,而对方乖乖地退回去了。爷爷讲的故事很多,多是有关他当年打日本鬼子的,记忆中有一篇带有神话色彩关于小白龙的,当时印象很深,但是现在回忆不起具体情节了。
爷爷当年打日本鬼子参加的是县大队,父亲告诉我,爷爷若不是生病(长疮)提前回了家,那我们家就远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而在母亲眼里,爷爷跟着县大队东奔西走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你嫁的就是他家啊,你那公公在村里挺有名啊!抗着个大枪,身上脓水滴落着,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不过听说人家三个儿子都还不错。传话的人传给母亲,母亲又传给我,以说明爷爷的别具一格。
尽管爷爷置业无方,我父亲、大伯、叔叔也都是人中龙的角色,可爷爷在家里是绝对的老大。割麦子的时候,只喊一声,那像你们催了再催,你不听,磨蹭会儿,再起来,人家已到地里了,等你到地里,那就准备挨揍吧,每到夏季割麦子时,父亲常如是给我们说。
记忆中,爷爷长脸,驼背,笑的时候不多,但一笑起来很温和。记忆中,爷爷领着我去过地里一次,说是我们家的自留地。自留地面积不大,印象中,地里有很多枣树,且长得很高大。时间已是枣树红果的季节,不过树上的枣儿并不多,风落到地下的倒不少,不过都干瘪得很。
爷爷下半辈子是有理由高兴的,三个儿子成人虎虎生威,人中云龙不说,家里又添了个千金,并且是爷爷、大爷爷家唯一的一个千金。百般宠爱是可以肯定的,而当我这位小姑姑婷婷玉立,即将成人的时候,却疯了。姑姑抱过我,哄我玩过没有,不记得了,但姑姑在大街上没来由骂人我是见过的。父亲、大伯、叔叔着急,而更着急的是爷爷、奶奶。治肯定是要治的,去过沙河,去过邢台,但都收效甚微。按母亲、婶子、大娘的意思是把姑姑嫁到外地去,而最终姑姑嫁给了同村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鳏夫,我爷爷奶奶毕竟放心不下我姑姑。
因为南边有房子、墙头的原故,爷爷的住室很暗,终年不见阳光。姑姑出嫁后,疯症并未好转,依旧间三差五骂人惹麻烦,而爷爷也渐衰老下去,终躺在炕上不出门了。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爷爷默无声息地在炕上躺着,终在我上高二的的那年冬天,到另一个世界过生活去了。爷爷去世后,姑姑离了婚,最终嫁到了外地,其后不久跳到自家的一个水池子里淹死了。
二,姨父、大舅、二舅、父亲
姨父、大舅、二舅、父亲年龄长短不已,但好像几人约好了似的,短短几年,先后离世。
最先走的是姨父,而四人当中姨父恰恰体格是最健壮的。虎背熊腰,乌黑的脸膛,浑身上下透着使不完的力气,可就是这样一个铁打的硬汉突然病了,而且这种病是人们谈之色变的糖尿病。有病在身,整日为生计奔波的姨父不得不停下脚步,呆在了家里。其时,姨父正跟着年轻人的脚步,不定期远涉南方千里外做摩托配件生意。家中的叔叔大爷不少,包括我父亲,似姨父这般年龄一般都呆在村里专心农事,不再出门闯荡了,常言人老心不老说的或许正是姨父吧!
病后姨父的状况时不时由母亲传到我的耳朵里,总之,姨父身体状况是一步步恶化,并且思维也出现了问题,期间有一件事更让姨母大动肝火。一天姨父去地里走动,碰见两个外乡人。两个外乡人和姨父搭上话后,三糊弄两糊弄从地下挖出一些银元,妄称值多少多少钱,姨父信以为真,瞒着姨母到镇银行取了五千元把银元买到手,只等日后出手大赚一笔。银元自然是假的,按父亲的话说,姨父是做了一辈子买卖的买卖精,姨父上如此大当,让姨母一家着急的同时,也让父亲伤感不已。
姨父如日近西山,一步步向山后移去,而父亲虽不出千里之外闯荡生意,但在家里田间风风火火,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个近七十的人,直到有一天身体吃不消到人民医院做检查。如糖尿病宣布了姨父停止做生意一样,肝硬化宣布了父亲停止田间劳动。姨父最终没有战胜糖尿病,壮志未酬,驾鹤西去,而父亲在姨父离世的第三年,也含恨而终。
如果说父亲、姨父的离世有先兆的话,大舅的离世则离奇而令人愤懑。大舅在我母亲四兄妹中最大,由于姥爷过世早的原因,大舅很早担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担,可以说是我姥姥和大舅共同支撑着我姥爷不在后的姥姥家,直到我母亲、姨母、二舅各自成家。或许是我姥爷在世时的家境不错,大舅识文断字。正因如此,大舅近八十岁了,还独自骑着自行车走会赶集卖些瓜子花生之类,以赚些零花钱,贴补家用。姨父、二舅、父亲相继得病,而大舅虽年龄最长,但身体无恙,我曾想大舅必是高寿之人,孰料在一风高月黑之夜,大舅竟葬身火海,先父亲、二舅追随姨父而去。事后,有人说是火炉子引发了大火,有人说是电褥子引发了大火,但不管怎样,大舅一生谨小慎微,而落得如此下场,可悲可叹。
姨父、大舅、父亲归去后,二舅虽然略小几岁,尚在人世,但已病入膏肓,生活不能自理。二舅是几年前得的脑中风,病发的那一刻在邢台一工地上给人看门。二舅是父亲四人中唯一不识字不会算帐的,为此,二舅一辈子从没做过买卖,干的都是苦力活。二舅虽不识字,但处事不拘小节,又勇于助人为乐,善于结交朋友,因此,日子过得比大舅还惬意。在我的记忆中,我家修房盖屋等诸多大事,二舅都参与其中。二舅生活的改观或消沉当发生在二舅的大儿子出车祸离世之后。尽管二舅一再坚称自己没什么,能挺过去,可实际上,二舅从大儿子出事后,就再也没有振作起来。最近一次见到二舅是去年春节期间给二舅拜年,二舅躺在床上,听说我们来后,勉强抬起头,回应了一下,而春节过后不到一个月二舅就撒手西去了。
大舅、二舅、姨父、父亲相处几十年,从没有红过脸,道过各自的是非,其间相互交流的是尊重和理解,但愿他们来生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