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文上咋发咋叫(小小说)
大沟粮站小,仅俩职工:刘二与王五。刘二五十开外,王五二十不到。根据当地习俗,王五一直把刘二叫干大,就是干爹、义父的意思。
这干大也不是想叫就能叫的。也就是说,认干大也有一套完整的程序,不经过这套程序是万万不行的。
什么程序呢?
复杂一点的,小孩不好好睡觉了,哭闹了,动不动头疼脑热了,就首先于大街小巷的树桩上电杆上贴出帖子,当地人叫路帖。帖子上通常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一念,一觉睡到大天亮。
接着,次日黎明时分,小孩的父亲或母亲得摸黑端上盘子,盘子里放上水果点心馒头大饼一类食物,跪在十字路口,等待干亲的到来。
所以,这拜干亲实际上就是为生病孩子祛病祈福的一种自我解脱之法。
从时辰来讲,拜干亲的人去的越早,等到的干亲当然也会早。越早越好。
也有根据求签问卦,择定一个属相,由主人进一步确定人选的。
这事儿绝对不搞事先约定。届时路遇是谁,谁就是干亲。只视其年龄大小或称干哥,或称干大,或称干爷,因人而定而已。
“不成亲是两家,成亲是一家。”农村人实诚,特别讲究这个。
干亲可是重要亲戚。逢年过节,必须走动。干弟必须拿上礼品去拜访干哥,干儿子必须拿上礼品去拜访干大,干孙子必须拿上礼品去拜访干爷。干哥干大干爷礼遇之高,是一般人没有可比性的,但遇到干弟干儿子干孙子金榜题名或新婚大喜,干哥干大干爷就得好好“表现”一回了。没有一份丰厚礼品或礼金是拿不出手的。
王五自小就把刘二叫干大,这干大的来龙去脉自然就是这样。
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破四旧立四新成为时尚。红卫兵小将似乎是“神兵天将”,一下子遍布了各村各岔,什么四大名著,什么香炉神龛,凡是旧的,几乎统统收缴,统统销毁。
正当此时,县粮食局韩局长思忖,这大沟粮站小,但人常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能就这么长期没头没脑的。万一出了问题谁负领导之责啊?
想到这里,韩局长一晚上的囫囵觉没睡成。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他赶忙去了县委组织部,找到李部长,直接摊牌,说:“李部长,这大沟粮站虽小,长时间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呀?”
李部长没听明白,反问:“长时间这样是咋样啊?就怎么不是个事儿了?”
“你看,‘备战备荒为人民,’是不是?我们粮食部门担负着这么重要的担子,对不对?”韩局长滔滔不绝,又问。
“是啊,这是伟大领袖毛主席说的,谁有胆儿说个‘不是’?谁敢说不重要?”李部长站起来,激烈反问。
“这就对了。大沟粮站得正儿八经派个领导了。”韩局长伸出右手,在李部长面前忽闪了两下说。
“哟,你这人就是个弯弯绕。这么大点事儿,还要绕个弯子来。说透了,不就是给你粮食局批个工转干的指标嘛!”李部长一边踱步一边忽闪着两只大手说。
“嗯嗯。”韩局长点头称是。
又过了几天,组织部电话通知粮食局尽快报送一个大沟粮站站长人选。
粮食局上会了。
韩局长开门见山说:“大家看,报谁合适?”
一位副局长咳了咳嗓子,说:“王五这小伙是个好青年,初中毕业,又好学上进。据说,每天的省报看一遍,看不完不睡觉。”停了停,他接着说,“关键是做人诚实敦厚。但是怕降不住刘二。刘二可是个老二杆子,驴脾气上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大从坟院里站起来说都不听。”
“但是,从外面调一个进去,大沟那猴儿牙嚓鬼脊梁的地方,谁去?刘二王五都是本地方人,让他俩待在那里,他俩没得说。再说,他俩也习惯了,也没怨言。”韩局长一边分析一边深情地说。
“那就让刘二先干吧!上任前,局长跟他好好谈谈。调子高一点,吓唬吓唬。”又一位副局长提高嗓门,大声说。
很快,刘二被任命为大沟粮站站长。
王五成天和干大在一起,干大是自己的长辈,当这个站长理所当然,自己举双手赞称。
可是,这干大咋说变就变了呢?自从县上发了文,他成天就虎着个脸,走起路来,两手还反剪了起来,说话也似乎阴阳怪气的,还真带上了“官腔”不是?
一天,王五见了刘二,老远喊:“干大,忙啊?”
刘二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干大,我跟你有话说。”王五越走越快。
刘二还是往前走,好像踩了油门的拖拉机,快得有点出奇。
“干大,我跟你有话说。”王五紧跑了半截,扯住刘二的一只袖子,说。
刘二头都没回,胳膊一甩,挣脱了王五抓袖子的手,说得干巴脆:“文上咋发咋叫。”
王五两腮的高原红红到了满脸,双脚像钉子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半晌才反应了过来,自言自语道:“‘文上咋发咋叫’……哟,站……站长……刘……刘站长……”
直着脖子径直往前走的刘二,忽然听到王五结结巴巴的叫声,立马停住脚步,回转身来,满脸堆笑,“啊”地答应了一声,多少有些别扭。
骄阳似火,照射在黄土高原上的刘二和王五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