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归】逃避难,面对亦难(随笔)
安静的门岗室,安静的周遭环境,安静的心情,只有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发动机的声音,以及制冷中的空调在不停运转的声音。我恨车辆发出的声音,却甚是喜欢空调发出的声音,因为我怕热,而空调却能够在炎热的夏天为我带来只有冬天才会有的凉爽快感。
少有人喜欢这濒死般的安静氛围,只有我是真的喜欢。我能理解他们的不喜,因为他们不是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氛围,并懂得如何利用这种氛围让自己格外快乐,既可以提笔诗文,也可以静心品读,还可以闭目冥思。试问,工作期间纯粹的自我空间、时间的拥有,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吗?在赚钱的同时反省自己,完善自己,增进自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令我敢于“二进宫”,吃这么一次“回头草”吧。
然而这两天却失掉了这份意境,工资问题是一个原因,除此之外还有母亲不时发来的微信和打来的电话。别人的打扰我完全可以叫他滚一边去,但母亲的打扰却不能,非但不敢厉声责备,反而还需毕恭毕敬竖耳聆听。
母亲跟我聊天根本就不需要看似热情实则冰冷的寒暄前缀。记得去年我来到这儿,母亲还时常暖心关切询问我在这边呆得怎么样,吃的怎么样,住的怎么样,有没有受过委屈,有没有挨过大累。今年连这些关切询问都省却了,我执意要回,必定是不会差的,只要我能立时回复她发过来的微信,接听她打过来的电话,听到我本人发出的声音,证明我还活着,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最好的问候。故此,母亲直接开门见山讲起了我的工作,不是讲现在这份保安工作,而是讲我再过两个月得回家看看新的工作。
我很是疑惑,为什么刚干了几个月就让我回家呢?转念一想,自然理解母亲的良苦用心,一来保安工作确实卑微,无论工资还是待遇,无论身份还是性质,所谓基层员工当以国家基石论,未免虚假浮丽了些吧,作为久经浊世的我,这类论调全然不亦为之。二来离家未免太远,母亲虽然性格与我相似,都是“左脚迈出天地阔,右脚卷起俗情根”的人,但母亲毕竟不是我,她身处于上有八十岁身体欠安的老母,下有我这顽劣半辈,人生失败的儿子。她不止一次跟我讲过,这个世界上唯有这两个人她最最是放心不下的,其他人等,丝毫阻止不了她那高贵、不羁、洒脱之真性情,父亲也不例外。她舍不得我离她太远,更不忍心看我就这么名义上愉快,实际上颓废地苟且下去。
面对母亲的这种观念及考虑,我是难以反驳的。
我喜欢换位思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以对方的姿态和境界去看待一些事情,虽然我一直一个人生活,但这份舐犊情深,这份唤子膝下的期盼,我却完全可以理解。
我有时也在冥思苦想,我是否真的喜欢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的环境、气氛、人群、关系、工作……一切的一切?
思来想去,答案也就明确了——未必。我深知自己之喜欢无非是一种逃避的手段,尽可能地以我最习惯、最满意、最舒适的方式和态度生活,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的任何约束、限制,及影响。只是却不想这份逃避在给我带来些许快乐与怡然的同时,一并淡化了一些根深蒂固的亲友情。没办法,希望逃避的事物中不乏有关于亲友情的,外人给与的麻烦我完全可以摆手示意,冷语一声,“跟我没关系,别给我找麻烦”。亲友们给与的麻烦断不能如此决绝拒绝,该帮则帮,该做则做,不遗余力余资。
我并非打从心眼里讨厌别人找我帮忙,我只是害怕麻烦,且总感觉麻烦是无时不在的。我这不应该被划到自私里去吧,应该不会,毕竟我只是怕麻烦,不想一些人与事与物打扰我享受纯粹的安静,而非听到了、见到了、碰到了,却非要装出一副没听到,没见到,没碰到的嘴脸,自顾自地跑回家去。
只有我才是真的了解我,最讨厌的莫过于诸多世俗情,即所谓的“江湖道行”。而想要自己不这么卑微,不这么受人冷眼,叫人小觑,必然要接受“江湖道行”的种种洗礼,从厌恶到接受,从陌生到熟悉,从领教到铭记。只有将这些东西像吃饭似的吃进肚子里,面对人情世故得心应手,面对三教九流游刃有余,是哭是笑转变倏然,是喜是怒浑然不觉,是站是跪面不改色,才算是成功的标配。
母亲对我百般无奈的恰是这一点,经历了大半生的母亲懂得一个人不该怕麻烦,麻烦越多就意味着这个人越了不起,事情越多就意味着这个人越卓越。母亲不希望我一直这么逃避下去,以自甘堕落的姿态大隐于市,无所作为,所以她才要想方设法助我寻求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起码薪资待遇要远高于在北京当保安,最主要的,仍当属我离她近。
关于“北漂”这个说法,我从来就不曾认真看待过,我来北京之前也没有想过我哪天一定要“漂”到哪个高度上。当我仰望那一幢幢高楼大厦,当我凝视那一排排品牌轿车,当我正视那一个个跟我穿着相同的保安人员,我心中竟丝毫没有波澜,羡慕也好,嫉妒也好,恨恨也好,戚戚也好,都没有。因我明白,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仍如古时候一样,呈金字塔状的,费尽脑汁、借助各种或明或暗的力量“漂”到塔尖的终归是极少数人,更多的人还是在塔底,全力撑起上层之人的所谓不平凡。既然塔底的人这么多,塔上的人又争得头破血流,我为什么还要大冒其风险于不切实际的“漂浮”呢?倒还不如摆正心态,站在最下面,偶尔看看上面的血色烂漫,岂不美哉、妙哉!
我算不上古人所讲的隐士,因为跟那些青史留名的隐士相比,我的成色明显黯淡,我的能力也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喜欢以隐士的姿态生存下去,安全、安然、安静,突出一个潇洒孤傲。
怎奈,母亲看够了我的逃避,仿佛与时代脱节,也看够了我的怒其不争,甘之若素,常厉声苛叱,“要像个男人似的勇敢面对!”
面对?真要面对,就再无自我了。可若不面对,就真的拥有自我了吗?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