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农场的广播(散文·旗帜)
随父亲转业去了崇明的农场,第一个印象深刻的竟然是那到处都有户外广播。
初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一晚我没有睡好。当清晨的旭日照耀卧室的时候,折腾一夜的我刚模模糊糊要睡着,忽然室外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随后是一个优雅的声音传来:“长江农场广播站,今天第一次播音现在开始。”
听声音仿佛就在不远的地方,我的睡意一下子全无,起床后跟随着父亲到这个新的居住地看看。
顺着高分贝的声音,我很容易就在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树上找到了一台大大的高音喇叭,哦,原来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父亲边走边向我介绍这农场广播的来历。原来六七十年代,农场基本上是按照部队建制实行准军事化管理,每一个连队都有一百多名上海知青,那个物质和精神都匮乏的年代,广播就成了年轻人唯一的文化传播工具,更是政治宣传的有力武器。
农场的广播站将有线广播架设到整个农场的各个角落,几乎有人的地方就有广播。
清晨,农场的知青听着广播起床,午间人们听着广播吃午饭,傍晚伴随着广播下班回家,晚上,忙碌了一天吃的农场人喜欢三三两两聚集在广播下,边听广播边聊天,即使那些每天都播放的革命歌曲也百听不厌,当晚上八点一天最后一次广播结束时,人们就会自觉回家睡觉,因而广播已经成了农场人必不可少的生活必须。
广播对许多知青来说承载着自己的无数难忘回忆,许多人生的重要选择几乎都来自广播。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从广播传出后,许多农场知青就是伴随着广播晨起夜宿,追赶着失去的青春梦想,从这里走上人生新的旅途,当今许许多多的成功人生、社会名流、专家学者乃至政府官员都是从崇明农场走出去的,这里广播起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同样广播还是那个年代的新闻发布者,几乎每一条重要的消息都是通过这小小的广播传递出去的。我的战友叶警官曾经很深情地和我讲起自己参军、离开农场的经历。他说,当年他正在崇明堡镇港参加开河工程,当广播里传来即将要征兵的消息后,他当即扔下铁锹回到农场报名应征,成了一名光荣的海军战士,退役后又进入了人民警察的行列。因此,每当提起农场的广播时,他都情有独钟。
当我服役期满退役回到父亲新的工作单位前进农场时,习惯于大海的波涛声的我,难以忍受寂静无声的黑夜。当清晨的一缕阳光再次照耀我身边时,那久违的音乐声和亲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前进农场广播站,今天第一次广播现在开始。”
呵,这好听的女声为什么和四年前长江农场广播里的声音如此相像,我习惯地迅速穿好衣服外出早锻炼。
我沿着农场的大道按照军人出早操的步履跑在充满阳光的农场,渐渐地那熟悉的的广播声离我越来越近了。终于还是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一个银色的喇叭。
我站在树下,边听广播边做着水兵的军体操。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我回头一看,是比我早两年从空军退役回来照顾父母的哥哥,他笑呵呵地问:“怎么,喜欢听这广播?”
我点头称是,哥哥脑袋一斜说:“上车,我带你去广播站看看。”我跳上了哥哥自行车的后座,跟着哥哥来到农场场部大院。哥哥指着顶楼那间四面都是玻璃的屋子说:“那上面就是广播站。”于是我跟着哥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五楼的广播站播音室楼下。
只见楼梯上安装了大铁门,上面还悬挂着《播音重地,闲人莫入》是字样,显得挺庄重。哥哥按了门铃,很快就出来一位清秀的姑娘,她一见一身军装的我立刻猜出我是谁,便热情招呼我们进去参观。
姑娘伸出手对我说:“欢迎你,水兵远航归来!”
我好奇地问:“请问您是怎么知道我是谁?”
姑娘银铃般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旁:“四年前你当兵时还是我播放的欢送新兵入伍的广播呢。”
哦,原来当年在长江农场听到的那好听的声音果然是她,可她为什么会调到现在的农场呢。
哥哥看出了我的心事:“她是父亲从长江农场引进的播音人才。”
是这样,难怪这声音如此熟悉。
两年后父亲调动工作回沪,带走了母亲和哥哥,留下我一个人在农场,那时的我刚刚出任新一届农场团委书记。无数个夜晚,我在办公室的灯下苦读,期盼把那失去的岁月追回。
当疲劳时,我都会拿着书本来到播音室,去放松一下,只不过那时的播音员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位,她也已经回沪成了一名沪上著名的广播主持,如今的新一代播音员都是农场的第二代了,她们对我这位军人出身的团委书记充满了好奇,总是围着我,让我讲讲部队的故事,直到下班。
农场的广播还孕育了许许多多感人故事,我的夫人就曾经和我深情地说起她心中的广播故事。
夫人告诉我,小时候家里穷,什么娱乐活动没有,别说是电视机,就连收音机都没有。夫人从小就特别喜欢唱歌,上小学起就一直是学校文艺小分队的骨干,而农场的广播每天傍晚播放的音乐和歌曲就成了夫人雷打不动的收听时间。
每天放学回家,夫人做好功课,就顾不上吃饭就来到大树下,倚靠在大树,静静地听着树上大喇叭里播放的歌曲,常常不愿意回家吃饭。
无数个寒来暑往,夫人每天晚上就准时带着小凳子,坐在树下,醉心地听着钟爱的广播歌曲,即使夏夜蚊叮虫咬、冬天寒风刺骨也从来不愿离去。夫人的近乎痴迷的喜爱听广播感动了连队的干部职工,更让我的岳父心痛不已,狠狠心咬牙用积攒的工资给夫人买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从此,夫人再也不用在室外的大树下听广播了,小小的半导体成为她爱不释手的宝贝。
当我和夫人相恋的时候,尽管那时候已经普及了黑白电视剧,但是夫人还是喜欢去大树下听广播,她常常带我来到那个已是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听广播。我们俩边听边聊天,沉浸在我们的世界里,不忍离去。
四年后当我也离开农场回沪工作时,我又一次来到广播站的播音室,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年轻的播音员播送新闻和音乐。我还在夫人陪同下,来到了夫人家的那棵大树下,追寻着难忘的爱情时光,那流年的电波越过岁月的年轮,常久地驻足在我的心中,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