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忆陈君昌元先生退休自宴记(随笔)
余读《韩退之送杨少尹序》,方知古人辞官归乡养老,同事朋友要设供张(设帐安桌凳)摆宴,祖道都门,为其退休颐养天年,举酒祝寿,饯别前行。此为高规格退休他宴。天下退休他宴多矣,然鲜有退休自宴。余曾有幸参加过一次退休自宴,遂终身难以忘怀。
陈君昌元先生,为人忠厚守时,敦朴重承诺,有约必践,从不爽约,系余在鱼鲊任校长时,下属咪嘟咕村小负责人,其家就在咪嘟咕辖内名叫锅枪岩的自然村落里。鱼鲊为金沙江上最为著名的古渡口之一,诸葛武侯五月渡泸从此经过;虽如此,却难为外人知道,以我的孤陋寡闻,典籍唯此记载,外加不毛之地四个字。此地偏僻,属川南凉山会理,隔金沙江与云南相望,一衣带水,群山攒头相对,除了大山还是大山;此地闭锁,四川云南被金沙江天堑阻断,只有滇云蜀月横空相伴于头顶,而不能对坐把盏,醉饮成趣。就是公元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乡境内通村石子黄泥巴土路都还没有一条,走的全是羊肠小道、田埂地边。咪嘟咕距鱼鲊四五十里,来回要四五个小时,全靠跩洋操徒步而行。陈君教书育人,兢兢业业,却因环境恶劣等各种因素交织,而成无功劳有苦劳类尔;可倘若没有陈君,咪嘟咕教育事业、文化传播,则必倒退五十余载半个世纪;其开拓荒野、承前启后,可谓彰彰矣。
陈君在家门口支了一辈子笸箕(圆形,晒粮食用),摆了一辈子摊摊(小商摊贩),教了一辈子书,但却因这因那的现实原因,连中级职称也未能评上,就在教书三十余载,一辈子初级职称的遗憾中,于余离开鱼鲊十年后,办了手续,光荣退休,托会理县城的亲戚前来相邀参加他的退休自宴。韩愈所记,乃朝廷大员,但人心同然,情理同一,岂分高低贵贱?故亘古而今,同事退休,一般而言,单位都要请吃一顿,同事要好亦要请吃一顿,以表单位重视,同事情份,其意一也,无不蕴含洋溢着同事朋友一场的深情厚意和无限牵挂,而与天地亘古而长,与日月同辉而光。集体之宴,同事要好之宴,均为他宴是也。
鱼鲊为乡政府住地,小之又小的中心校、渡口所等机关单位入住其间,医院、粮站等都是一人而已的光杆司令单位,加村民和学生在内,共计不足两百人。政府所在地尚且如此,而况陈君所任教的咪嘟咕村小。就连乡中心校已然是校长兼小工,摇铃带打钟;陈君的咪嘟咕村小,更可想而知了。除陈君这位村主任教师而外,手底下唯一民办、一代课两名教师,外加十来个孩子。在余印象中,即使是鱼鲊乡中心校,也从未办过一回退休教师宴。中心校尚且如此。现陈君已然退休,咪嘟咕村小遂连一公办老师也没有,单位他宴遂成无米之炊,水中捞月般无影无踪,毫不可能。环境如此,留给陈君唯自宴可供选择。
看来,有他宴,就必有自宴。他宴自宴,均为环境产物。环境允许,则他宴;环境所迫,则只能自宴矣。他宴乃集体或他人之酒,自宴则自己之酒。陈君说:别人看不起我们,我们得自己看得起自己;我退休,我自宴可也。余如约前往,喝着陈君自宴之酒,心中一片惘然和苦涩。虽自唐而今已一千五百年,但陈君所处环境还是逼人如此,没有单位或要好同事为其退休请吃一顿,而只能自宴宽慰自己之愁肠。
其忆也有怀,其辞也有思。一晃,时间又逝去十有六年。再过三载,余也到了退休年龄。时不饶人啊!余遂在哗哗如流水的时间流逝里,常常想起陈君的自宴,想起《韩退之送杨少尹序》一文。岁月虽逝,世事已非,但陈君的音容笑貌依然在眼前,陈君的退休自宴晃若昨日;故遂作《忆陈君昌元先生退休自宴记》,以作怀想,以叹世道之多艰,以忆同事一场的深情厚意亘古天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