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归 队(微小说)
想当初,俺在文学队伍的时候,那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目空一切。
后来俺决定把世界踩在脚下,于是荷书负琴,做起了行吟诗人,满世界地疯跑。没想到这一疯跑,却把自己跑丢了,跑出了文学的队伍。
俺到了天涯海角。
那是1988年,俺清楚地记得,4月28号的前几天,天涯海角撤地区建省。
也许是俺太高傲,也许是俺太自负,也许是俺太浪漫,上天注定要给俺一个惩戒。天涯海角建省前,全岛戒严。俺作为无任何证件人员(古代贤达们在社会行走的时候,有没有官方面的证件呢?),被地方安保人员以办暂住证为由,骗进了收容所。从此开始了俺长达六个月不是囚犯、却是囚犯的流转生活。出,脚镣手铐,入,手铐脚镣,被押赶着到处劳动,名之曰挣收容遣送费。没有劳动的日子,就十几个人挤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连放风的时间都没有。稍有懈怠,就一溜人被管教喝到院子里,一字型跪在地上,然后挨个儿拳打脚踢过去。世界把它的狰狞,第一次呈现在俺的面前。
俺出去的时候,春风得意。俺回来的时候,意志消沉。
俺的故乡,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人们世世代代都奉行着“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很少有人出去,不知道外面有汉,无论魏晋。
俺还在各个收容所流转,俺“坐牢”的消息就在故乡人的嘴里穿行,出这口入那口。俺回转家门,故乡人都把俺当瘟疫一样躲避。“没犯罪,怎么会坐牢?政府是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文朋诗友也逐渐疏远了俺。
也许是俺太年轻,又身边没有一个诤友,给俺力量,俺一下子坍塌了。
俺很崇古。知道古代有许多贤达,由于被社会排挤,由于受世人伤害太深,都一个个出门做了隐士,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身心折戟的俺,当时的唯一想法,就是找一块净土,效仿古代先贤,做一名隐士,与世隔绝。
净土在哪里?俺想到了西部边陲沙城。两年前,俺曾漫游过那里。那里地广人稀,民风纯朴,是隐士的王道乐土。于是俺挈妇将雏,不远万里,来到了西部边陲沙城,做起了隐士,过起了不与人往来的幽人生活。
那是一场梦啊!梦起时,俺还青春年少。梦醒时,大漠的黄沙已经吹老了俺的容颜。十八年过去了!
俺以为俺一辈子都会同文学绝缘,但是文学还是以它特有的魔力唤醒了俺。
俺开始寻找文学的队伍,找机会归队。
然而俺离开得太久了,文学的队伍都已经化整为零,分散在人海里。俺投石问路了许多次,都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俺开始焦躁起来,觉得自己这样一个石子一个石子的投,没有什么结果,便决定进行集团式轰炸。有一次,俺向沙城一有影响的刊物一次性投去了十几枚石子计五六十诗,其间还带了一些恶搞的意味,放了若干首以前发表过的诗,看刊物的编辑有没有水准,是不是以作品的质量论高低。这十几枚石子投出去以后,俺便不带任何希望,静悄悄躲在自己的活动范围内恶作剧似的冷笑。
但是十几天过后,电话打了过来。
喂,请问你是黄叶吗?俺说俺是,请问你是谁?我姓萧,是沙城某某刊物的编辑,大家都叫我萧老师。
当时俺因为对什么都失去了信心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反应有点迟钝。
哦,萧老师啊,请问你找俺有什么事吗?是这样,你不是向我们刊物投稿了嘛,哦呀,那么多,好几十首,我都看了,有些还写得不错……
人生的磨难和长久的离群索居,使得俺变得沉默寡言而又偏狭,对什么都不敢相信。俺揣摩着萧老师“有些还写得不错”后面的意图。
是这样,萧老师,你要是觉得俺那些诗还可以,就给俺用几首,要是觉得不行,就直接丢到废纸篓里好啦。俺当时话还说得很冲。
丢到废纸篓里?太可惜了。那可是你的心血呀!这样吧,今天下午你有没有时间?我想见见你。
俺突然觉得那声音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和蔼。俺的心暖了起来。
俺赶往约定的地点。
其时天已擦黑。约定的地点是在一个小饭店。俺寻进这家小饭店。小饭店的人很少。俺一眼就看到一个非比寻常的老太太静静地坐在里面。
请问你们谁是萧老师?我就是萧老师,你是?萧老师你好,俺就是你要见的那个黄叶……黄叶呀快坐快坐。
这是俺第一次同萧老师见面。那时饭店的灯光柔和地抹在萧老师脸上,使得萧老师的面上,发着人性的光辉。
从此,俺找到文学的队伍了,俺归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