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等夏慢慢老(散文)
七月七,小暑起,植物在这个季节不管不顾得疯长,就连废弃的轨道上也从石头缝里挤出野草,空气中虽涨满了闷热的潮气,我却对这些僵硬的生长暗生着痴意。
青藤前仆后继地爬满了墙,鲁莽的蝴蝶楞想在这整片绿中寻得一朵红来,金黄的南瓜挂在半坡,墙角的几颗丝瓜爬上了窗棱,又顺着竹竿漫上屋顶,刚刚好掩住屋顶上打盹的老猫。
雨来了,又走了,所有的颜色都新鲜了,鹅黄的仍然鹅黄,青绿的更是青绿,屋顶、檐下、墙角、灰瓦片滋生出青苔,把光阴凝成一把老绿,滴答的足音,是深情的诉说。
菡萏出浴,荷风小小,一低眉,一落笔,用一首滴雨的小诗,写下莲事悄悄。翻出旧时句子,一边轻吟,一边走伏,它们随节气犯潮起苔,却是妥帖的好,像走旧的日子,安暖,随意。老塘荡涟漪,回忆起新意,又说莲事旖旎。一枝老莲探出池塘,弯腰时抚触了眉弯,就在那一瞬间,胭脂红把心儿映成归暮的晚霞。
拐角处一老农来回在金银花间,开了花的留在枝上,低吟浅唱,合苞的被他一朵一朵收入囊中。
一阵风来,摇来槐花的香,整条小街铺满青黄,一朵又一朵轻轻盈盈落在地上,又弹跳起一小截,上下异常生动,风吹得紧,它落得紧,呆望着,竟觉它一起一落间幽幽暗生出禅意。顺手摘来两片老槐的叶子叠于唇边,轻轻一吹,吐出短笛的薄美。
夏天不用太多的词语,不用太多的颜色,只要一瓶绿墨随意泼开就好。随树木和青草浓密,随倒垂的小青枣丰满,随青涩的果子溢出葡萄枝条。几只鸟儿,一会儿飞起,一会儿落下,那么一刻,我用焦距捕捉到它们。
大暑之日,有人做了新嫁娘,一大清早就有车队排在门口,每个人脸上都忙碌着喜气洋洋,没人会问西风几时回,没人在意流年已在檐角暗换,嫁娘轻盈的步子踏出夏尾。
大雨过后,闷热重兜了小城,我自阑珊的午后推窗把卷,亲执汪老的《人间草木》,纸张已经发黄,宕出淡淡朽霉的气味,一阵阵倦意慢慢卷过来,便把册子合抱于怀中,头歪向一边,眯了眼睛小憩,有风从窗子小隙挤进来,抚过额头的发,又把发间的清香轻轻送入鼻孔,每一个瞬间都带着慵懒的气息。
心中自养了一份寂静清和,大暑之日也不觉闷热难耐了,倒是为老先生的点睛之笔垂涎叫绝。他在书中写着葡萄月令,一月下大雪,果园一片白,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刮春风,葡萄出窖,树枝软了,树绿了。三月,上架,四月,五月,六月,浇水,喷药,打梢,打条,掐须,七月,葡萄膨大了。
最是汪老笔下淡墨重韵的五月,他说,葡萄也在此时开花,但需要钻到葡萄架下才能看见它淡黄微绿的小花。苹果花才像雪,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寥寥几笔干脆简洁,炉火纯青的文字功底不禁惊叹。
闷热的日子,读到这样的句子也是快意。
这些时候也总会在街角看到推车卖莲蓬的,收住步子买来几枝,净手剥开,莲子青黄泛白,怜人欲滴。不用着急送入口中,掩香的素色已觉香脆盈喉。突然忆起金农在《荷塘忆旧图》自题词,荷花开了,银塘悄悄。
新凉早,碧翅蜻蜓多少?六六水窗通,扇底微风。记得那人同坐,纤手剥莲蓬。遥问隔岸故人,此时你可忆起当年素荷悄悄?
银塘旁,疏影缠绕,花后的叮咛,逶迤着细水长流的往事,一声相思,惊落恍惚的一种绿,那种绿长在“旧”这个字上,倔强又安稳。
大暑而至,执炉煮一壶老普,汩汩的茶香和着淡淡的闲愁,流到满屋都是,绕着寡味的清淡绵绵入心。
暑日,不再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