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泣祭漳河滩(散文)
从漳河滩回来半年多了,但我却迟迟写不出这篇文章,因为一想到“泣祭”二字,我便提不动这支笔,我便思绪万千,所以一次次铺开稿纸,又一次次掩面而泣。漳河滩,过去曾是我心中的骄傲,精神的慰藉,而如今,却是我心头的一块伤疤。我不想再一次去揭开她,和她一起流血、呻吟、悲泣。
如果说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那么,漳河就是山西、河南、河北三省的娘。她源出晋东南山区,有清漳河和浊漳河两源,清漳河蜿蜒奔腾于太行山脉,经过数百里和石灰岩、石英岩的融合、澄清,所以至古以来就清澈甘甜。而浊漳河却流经山西黄土地区,水色浑浊,和黄河的水几乎一样。如果说清漳河是一位清秀俊美的姑娘,那么浊漳河便是一个浑身沾满了泥土味儿的壮小伙。他们在命运为他们安排的各自不同的道路上日夜不停地行走奔跑,走啊,走啊,后来在河北省西南边境的一个叫合漳村的地方相遇。不知是神仙点化还是天定的缘分,他们便毫不犹豫地相拥相融,合二为一,也就成了后来作为河南、河北两省分界线的漳河,成了千百年来养育了我们世代子孙的娘。娘在完成了她466公里1.82万平方公里区域内生儿育女的重任后,最后到她的归宿卫河去了。
打开历史的画卷,拂去岁月的尘土,对于漳河,还真没有造成过多少劣迹累累的灾难。战国时期的西门豹治邺,那治的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当然了,水涨水落也是常有的事,淹个地冲个村对于偌大的漳河来说也算不上罪大恶极。而罪大恶极的是当时的巫师巫婆,他们拿水患唬人,不仅四处敛财,而且拿人的生命不当回事。每年往河里扔一个贫民家的女子,说是给河伯送媳妇。试想一下,河伯既然是漳河的主宰,为何不娶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所以,把他们扔到河里喂鱼鳖也是罪有应得。而后西门大夫率领民众疏通河道,修渠引水,浇灌农田,才有了百姓后来的丰衣足食,才有了漳河两岸是大粮仓的美称。
东汉末年群雄四起,谁不把漳河两岸作为战略要地、屯兵福地。先是袁绍、后是曹操,由于曹家父子不仅是军事家、政治家,还是历史上著名的文学家,吟诗作赋不说,还弄出个建安七子,试想当年漳河晓月,轻舟扬帆,一群桀骜不训、风骨傲然的才子荡舟漳河,推杯换盏之时,又会吟出怎样的千古绝句?又有多少军事、政治家在这里指点江山发挥雄才大略,后赵、东魏、北齐等在这里演义了多少历史的悲欢离合、可歌可泣的故事?
这就是历史上的漳河,对于历史的发展、百姓的生存她功不可没。就是到了新中国成立以后,她仍然是一条益河。水涨时河水汹涌澎湃,犹如无羁之马,迅猛异常,吼声如雷,令人生畏,水落时,流势平稳,波光粼粼,状似彩虹。给多少农田以滋润,给多少南来北往的客人以方便。如今安丰乡的渔洋村、丰乐镇就都是当年重要的渡口。百姓戏称她为“浪漳河”,尤其到了傍晚,日落西山,晚霞映照,水光天色,云气缭绕,所以,“漳河晚渡”便成为安阳的八大景之一了。
但是,由于近年来人们对漳河的过度利用,先是由河南省的林县人在太行山上修了一条红旗渠,这条令全世界为之赞叹的人造天河,把漳河的水截流了一大半,到下游也就是我的家乡安丰乡英烈村的村边上,又由河北省修了一个岳城水库,又把剩下的水源几乎人全部截流,自此,我们的老娘漳河便气息奄奄,成了一条季节性河流,我们的娘成了干娘、死娘。
更令人心疼的是,近几年来漳河两岸的人们突然发现了巨大的宝藏,那就是漳河滩,沉淀千年的河沙粒粒是宝,是建筑工程不可缺少的好材料,于是,一台台挖沙机开进漳河滩,日夜不停地轰鸣,挖出的沙山一个比一个高,再用大型货车拉到城拉到乡,换成了一堆堆百元大钞。还有石子、漳河滩的鹅卵石光滑美丽,是烧石灰的好材料,过去两岸村民多用它修房盖屋,百年不会风化,我小时候就经常到河滩挖野菜,捡石子。可如今,一座座石子厂拔地而起,把石头粉碎后卖钱,更让人心疼的是,人们在挖沙,挖石子的过程中,无意中挖开了一座座汉魏、南北朝的古墓,轰抢、糟蹋随葬品。这些古人留给我们国宝,却被那些无知的农民拿到黑市上三分不值二分地卖掉,发财的是懂行的古董商,受损失的是国家。
当我站在满目疮痍的漳河滩上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惊呆了,吓傻了,痛晕了。漳河滩,我儿时的乐园,当年的哪里去了?河滩里大片大片的柳林哪里去了,赤脚奔跑的沙滩哪里去了,用于捉迷藏的茅草哪里去了?美丽的石头哪里去了,开不完的野花哪里去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对着苍天,我昂头举手,声嘶力竭地啊了一声便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该怨谁。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用诗人艾青这两句诗形容我写“泣祭漳河滩”的感受是最恰当不过的。
那是2013年农历二月十五,我去安丰乡邵家屯我姐家过庙会,吃过午饭我便急着想赶回去,因为当时我正在创作一篇关于安阳县跃进渠的报告文学。年迈的姐姐依依不舍,说啥也想留我住一夜。我非要走,这时外甥见状对我说:“姨,俺娘实在不愿让你走就别走了,我开车带你去漳河滩拣石头,说不定还能拣到秦砖汉瓦、陶片啥的。”我一听好呀,自从我1961年考上初中外出求学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漳河滩了,算来已经有半个世纪了,于是欣然前往。
可等到了漳河滩一看,我真的是惊呆了、吓傻了、痛晕了,这哪里是我儿时向往的漳河滩呀!挖石子的、挖沙子的把本该春花灿烂的河滩挖成了一个个大坑,漳河滩变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粉碎机轰鸣得震耳欲聋,沙丘、石子堆一个又一个,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几十辆大卡车来回运输。外甥告诉我,他们不仅挖沙子、挖石子,中间还无意中挖开了不少古墓,甚至连清朝时德国修的老京汉铁路的桥墩子都挖翻了。我愤怒地真想大骂一场,还拣什么石头啊,于是拿着手机不停地拍、拍、拍,施工的工人见我拍他们就报告了老板,一个中年胖男人过来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外甥说没事来玩的,便把我拉上汽车离开了。
回来后我一夜没有睡,眼前总出现儿时漳河滩的样子和如今漳河滩的现状,于是从第二天开始,我用了两个星期时间写了三篇以漳河滩为主题的系列散文。“记忆漳河滩”写的是小时候对漳河滩的向往、漳河滩的传闻和1958年我在上小学四年级时漳河滩开荒的故事;“感恩漳河滩”写的是1960年豫北大旱之年,我们村一些孩子、大人到漳滩河挖野菜的故事,但这两篇都是在为“泣祭漳河滩”做铺垫,于是就有了这篇让我“心中有血、眼里有泪”,在原创诗文赏品会上推出的“泣祭漳河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