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采故乡】拆迁后,才明白什么是回不去的故乡(散文)
爸爸昨晚打电话过来说,老家要拆迁了。
在外地没办法回去,但心里隐隐地疼,住了20多年的家 ,说没就没了。
小时候,总惦记着家里大铁锅煮米饭的锅巴,每次都让大人多添把稻草,好让锅巴再金黄一点。把米饭盛出来后,再沿着锅边放点油,洒点糖或盐,就是高级的零食。
那时候食材比较单一,一到冬天,家家都是大白菜豆腐炖粉条,沿锅贴点白面或玉米面,再配上一碗自己家打的辣椒酱,一家人呼哧呼哧,暖心暖胃,那现在想来都流口水。
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揭开锅盖,看看吃什么,合口了,喜上眉梢;不然就狠狠的放下锅盖,以表达自己小小的愤怒。其实颠倒来回,都只是菜园里那些时令菜,可妈妈总能变着法子做出不同的口味,来调剂我们贫乏的生活。
有一次和朋友聊到对故乡的留恋,都不约而同的说起了夏天里的菜园,青椒就是大神,寻常一点的,炒茄子、土豆、西葫芦、黄瓜、毛豆、撇辣菜;高级一点的,炒鸡蛋炒肉丝炒河鲜;
现在菜场里的青椒,再也没有小时候那种刺辣到可以刨两碗饭的劲头了,软绵绵的没味道。
那时候的人活得比较简单,上工下工,洗衣做饭,晚上屯了几斤瓜子,一家人挤在屋里磕着瓜子看电视,一天就结束了。
忙忙碌碌,就为一口饱饭,一日三餐全都寄托在两张铁锅里,小锅做饭,大锅烧水蒸包子。
后来有了煤气,有了电饭煲。
可姨夫他们每次过来,还是强烈要求用铁锅炒菜做饭,甚至自己动手找柴禾烧火,因为他们拆迁的更早。
那时候的小孩子,在家里总要被骂着才能吃完饭,但每次走亲戚,可以吃好多,老一辈的人都说,是隔锅饭香。
可是现在再丰富的调味料,都激发不了小时候那种对食物的渴望了。
很多时候,我们对老物的留念,更多的是对那些烟火气的依依不舍。就像每家饭菜的口味都各有千秋,可是,你最忠实的,还是自己家的,就算别人再怎么不投口,自家那股饭菜香还是在脑海里悠远绵长。
还有那张陪了全家几十年的小饭桌,和房子一样,老水牛般沉默的呆在那里,你不抛弃,它们就一直都在。
那个自己精心收拾的房间,墙上有老旧的明星海报和小时候的奖状,还有大木床和写字台,都无言的守着,等着偶尔归家的自己。以前每天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写字台上打开台灯,写着小女孩的小秘密,写字台中间的抽屉是上了锁的,那些小心思和小秘密都锁在抽屉里,有情书,有日记,还有心仪的男生送的卡片和小礼物。这些东西都收在柜子的最底层,可惜拆迁时爸妈没有把它们收拾出来。
后来有了孩子,每次回家还是住在自己那房间。它见证了我小时候一个人睡觉的忐忑不安和瑟瑟发抖。那时候,再热,都不敢把脚伸出被窝,总感觉有妖魔鬼怪会吃了去。现在每次和孩子睡在里面,都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它守护我二十多年,现在继续守护着我们家的下一代,可是我能回报的,就是把它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
每个物件都是有灵魂的,你爱惜它,它就会拼了命的去回报你。看了好多年的熊猫牌彩电,我妈陪嫁时的衣橱木箱和缝纫机,还有结婚时我爸送的老式手表,都在各自的地盘上一呆好多年,小时候总喜欢去摸索衣橱和缝纫机的台底下,因为总有爸妈不经意间滚进去的硬币。
现在它们都还运转着,和我们一起从小到大,由新变老。
老屋是我们村第二个两层小楼,那时候在村里走路都是昂首挺胸,每天在家练习着上楼下楼的速度,其实不过十四级台阶。
一开始和弟弟两个人争着楼上的小房间,他藏了钥匙我踹了门,他总是打不过我的。可后来等他蹭蹭长个能治得了我的时候,我们已经开始争抢楼下的房间了,因为谁都不想再走楼梯,那个十四级台阶又被我们嫌弃着,太累。
爸妈的房间总是上了锁的,里面有所有的家当和零食。每天晚上回到家,妈妈会仔细着分一点零食给我们两个馋孩子。
村口五毛钱一锅的爆米花和一块钱的米棍,每次老手艺人都呆上半天,确保我们这些两眼放光的小孩可以都吃得上。
因为手艺人不是经常过来,所以每次我妈都找个大塑料袋,用麻绳扎紧封口,每天取一点给我们解馋。那些大塑料袋,都是装化肥的里衬,大人在河里面洗干净后放太阳底下晾干。那时候完全不会考虑是不是有毒.
有了这些零食,每天就多了份盼头,放学的路上尽可能小跑着往家赶。哪次分数考的够高,还可以有额外的奖励。每次弟弟都两眼放光的看着我,乞求着分点给他。
小时候我们姐弟两真的是相爱相杀啊,两个人把家闹得鸡犬不宁,他哭我嚎,最后在我妈的柳条里双双闭嘴。可是有外人欺负了,永远都是随手操了树棍或砖头百米冲刺,生怕别人动他一个手指头。
老屋从最初守护我们一家四口,到现在我和弟弟各自成家后的九口人,它斑驳了,丑陋了,可是它承载着我们这个家庭,一点点的开枝散叶,它曾经是年轻的父母这辈子赖以生存的基石,当初的牠们觉得,能修得了这座房屋已经算是完成一件人生大事,可是现在,已经有了好几套商品房,但是再也没有老屋的味道。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家庭,都是红尘里的微小尘埃,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这个尘埃里的小小存在,无论贫穷富有,都散着光,这光可能淹没在人世的滔滔江河里,可是这种存在于我们这个家庭而言,是真实而切肤的,几百年几千年后,世界上可能依然会有流淌着我们血液的后代,这是一种生生不息的传承。
而传承着我们这些人的载体,就是这一座座沉默如山的老屋。我们的下一代,长大后可能已经对老屋没有了任何概念,他们会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吃着面包喝着牛奶,有吃不完的零食和玩不完的玩具,永远也体会不了我们那个年代对新鲜事物的向往和冲动。
也更体会不了,我们对老屋的感情,它就像奶奶,哪里都不去,可是只要你回去,就张开双臂热泪盈眶的拥抱你。可是奶奶总要先走,就像老屋,也总有一天消逝在城市的改造规划里。
我们总要道别。
发小打电话过来,拆迁那天,两岁的闺女哭着说,家没了。
一米八的大男人,眼泪刷的就下来了,那个装着我们这个家庭所有的喜怒哀乐的老水牛,终于倒下了。
他说,我们终于长大了,有些东西彻底的失去了。
我爸在电话里说,你们一家三口,给你98平的房子,名字我已经给你代签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妈在电话那头宠溺的说,给你一套房子呢。
房子于三十岁上下的我们来说,意味着更轻松一点的生活,有很多人还奔走在房贷的路上,这之于出嫁的女儿,更是一种无言的馈赠。
更宏观的是一种亲情的维系,在父母的认知里,我们永远是一家四口,然后才是衍生出来的儿媳女婿孙子孙女。这是一种偏执的计较,可是世上父母大抵都是如此。我们能感激的,就是老天安排我们父母子女一场,在人世的洪流里,幸福或苦难里,携手共济。
和爸说,多拍点照片吧,留一个念想。
之前一直打算着,拆迁之前在老房下拍张全家福,可也只是打算了。
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倒下的那一刻,老房是否也会流泪?
PS:老房建于1996年春,谨以此文纪念它对于这个家庭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