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荷塘】天窗(散文)
在无眠的夜里,我默默地看着屋顶,看久了,那块天花板像是天窗有一道光照在被子上,将往日的记忆映在了光影里……
一一题记
曾经乡村的家是陋室,低矮黯黑。一墙之隔的屋外有光,把一小方块纯净、透明的玻璃安放在屋面上,把天上的日、月、星光引进屋里来照个亮,那便就是天窗了。
童年时的老屋是土墼墙砌的三间瓦房,一间深度约为六米、宽约为三米六的是堂屋,堂屋里一张长长的老爷柜有我那时的肩膀那么高,柜里盛的是稻谷、麦子、黄豆、蚕豆等杂粮,柜上摆放着香炉和蜡烛台子。在堂屋的东西两侧是寝室,祖父祖母和我住在东房间,父母和弟妹住在西房间。因为人多就在两个房间里靠南墙窗户的地方又都搁了一张床,原本不大的房间里有衣柜、桌子、凳子,还有坛坛罐罐的零碎东西,空间就显得十分拥挤了,就连从窗棂间斜射进来的几根光线也被床架子挡挤掉一些。在三间大房子前面还有一间更简陋更矮的小厢房,里面是三口锅的土灶台,灶台的上方屋顶上也安装了一个采光的天窗,厢房越矮就等于是天窗离锅灶越近。
天窗和窗户是同属于一种类型,但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是安在屋面上,一个是安在墙壁上,位置不同,作用各异,各有特长。窗户虽也通光,其实还承担着屋里的通风换气,而窗扇和窗帘起着保护财物和隐私的作用,关上窗扇盗贼进不来。天窗则纯粹是光的通道,不必有窗扇和窗帘子,就一块透明的玻璃固定在屋面上,面对着浩浩的天空,毫无保留地把光明收入到屋里。
每日当第一缕晨光从天窗里照进房间时,一场生活剧的序幕便徐徐拉开了。
春日里我被天窗里斜射进来的柔和晨光唤醒了,睁开眼一看,父母早己起床到屋后菜地里整土去了。只听得东房间里祖母的脚步声,和厢房里传来“唰唰”的刷锅声和“咚咚”的灶膛里烧火棒捶火声。我懒躺在床上一边凝视着天窗里的光线,一边静听着屋外的声响。一会儿祖母喊道:“乖乖,太阳都照到你屁股啦!快起来吃早饭!”我起来坐在小桌旁,一碗稀粥一块萝卜干子吃着。祖母去鸡窝旁放鸡子,然后又调和猪食喂猪子,不停地忙碌着。
天窗里射下来的那束光线有长也有短,早晨和傍晚射进屋里的光柱是斜斜的,如人的影子被拉长了,而中午射进屋里来的光柱是直线的,所以就比较短了。这随太阳移动的光线对于不识字且识时的祖母来说就像是一根转动时针。当厢房里的天窗之光照在了锅盖上,祖母就知是到做午饭的时候了,便从墙上的铁钩子上取下淘米箩子,到房间的米缸里用竹筒“升子”量米。家里人口多,缸里的米越来越少,还要预留到夏天大忙时食用,所以只能是计划着吃了。量一升子米,抓一把山芋干子,再多加点青菜煮菜粥吃。灶膛里火旺旺的,打开锅盖一股热汽迅捷地蒸腾起来,热汽和光线混合在一起模糊得看不见锅里,只听得稀里光汤的大锅里“咕噜咕噜”地响着。此时屋顶上的天窗之眼肯定是看得见的,却默默无语,只是从玻璃上掉了几滴蒸汽凝结的水珠儿。
傍晚外面的鸡进窝了,猪圈里的猪也躺下了,一家人吃罢晚饭就早早上床休息了,挂在房门框上的煤油灯熄灭了,唯有天窗里一道月光静静地洒在房间里。
夏收夏种的大忙时到了,早晨房间里天窗刚麻麻亮大人们就去上工了。我和弟妹在家没事,便玩抓“老鼠子”的游戏,就是我用一面镜子将天窗之光折射到房间里的厨柜上、床上、墙上,让弟妹去抓。那个镜子有多大,亮光就有多大。我不停地摆动着手里的镜子,那团游动的亮光就像老鼠一样或溜到墙上,或溜到了厨柜和床上,让弟妹怎么也抓不住,逗得我大笑不止。玩累了就从房间里出来,突然一只麻雀飞进了堂屋里来,我赶快把大门关上,屋里顿时一片漆黑。受到惊吓的麻雀朝房间里有亮光的天窗飞去,以为有光的地方就是通往自由的天空,“咚”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天窗的玻璃上,头撞昏了,掉在了地上,我赶紧去把它捉起来,然后用母亲的缝衣线扣住麻雀的腿。放开手后渴望自由的麻雀又一次次向天窗冲去,可是怎么也飞不出天窗,我们在天窗之光下拍着小手看着嬉笑着……
闷热的夏天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一阵狂风卷集着乌云,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雷雨就要来了,祖母赶紧把我们叫进屋里来关上门。黑屋里只看到天窗上跳跃着豆大的雨点敲得玻璃当当地响。忽然,一道强烈剌眼的闪电划过天窗,随即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撼天动地。我很担心雷把玻璃给震碎了,从天窗里打进屋里来,吓得闭着眼抱着头卷缩在床的一角,祖母把我揽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的,雷一会就过去了。”
秋夜是凉爽的,秋月是一年中最亮的,满月时更是夜如白昼。祖母借助天窗里的月光,左手一把棉花,右手拧着一个线锤子在纺着棉捻着线;祖父手里拿一把整齐的稻草坐板凳子上搓着小绳子,月光中两股稻草在祖父的粗手中不停旋转着;我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小人书,看完了就仰望星光灿灿的天空,虽只有天窗的口那么大,但月依然是那么的圆。迷迷糊糊中我好像是插上了翅膀,经过天窗的通道飞向浩瀚无垠的星空里去了,梦幻里我还看到了月亮上的嫦娥和玉兔哩!
冬天下大雪时不能出门,母亲坐在天窗下,眯着眼把一小块黑色的灯芯绒布小心翼翼地铺在桌子上,再仔细地贴上纸鞋样子,然后用剪刀剪下来给我们做御寒的棉鞋。鞋绑子制作好了,接着开始纳鞋底,天窗投下的光线照在母亲乌黑的头发上,挥来挥去的银针一闪一闪的。
四季轮回,岁月在天窗之外变换着,光景在天窗之内变迁着。
有天窗的老屋是筒陋的,有天窗的日子是贫瘠的。如今乡村人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新的房屋高大宽敞了,白炽灯发出耀目的光芒,古老的天窗虽退出了这敞亮的舞台,但农家的生活剧还在继续演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