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家庭官司(情感小说)
(一)
周建兴老人怎么也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摊上官司,坐在了法庭的被告席上!
他是1949年建国前参加革命、享受离休待遇的老革命老干部,立过功、受过奖、获得过抗美援朝纪念勋章。他多次上过主席台,那都是披红戴花,面对掌声和欢呼,倍受尊敬。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冷板凳上,他忐忑不安,如坐针毡。被告席?在这里坐着的应该是国民党反动派!应该是流氓坏蛋杀人犯!他们才应该接受人民的审判!他坐在这里算什么?他看了一眼原告席。那里也坐着一个人,竟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周盛!这个混蛋!欠揍!他凭什么把老子告上法庭?
(二)
建兴老人和老伴有三个子女: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去日本留学,后在那里定居;儿子是营业员;小女儿没有工作,陪伴在老人身边。本来是一个和睦幸福的家庭。可是最近这几年情况发生了变化。先是老伴去世,建兴老人失去了依托,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之后儿子周盛结婚,在外边有房子搬出去单住,回来得少了,好像家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儿子。去年小女儿周莉结婚。老人把家里一套小一点的房子给了她。想不到这套房子成了家庭纷争的导火索。
在周莉结婚的宴会上,周盛听说老爸把家里那套小房子给小莉了。他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几天他来了。自从结婚以后,周盛每年春节回来吃一顿饭,平时再没回来过。今天为了房子,他回来了。
“听说老爸把这套房子给你了?”一进门刚坐下,周盛就开口问道。
周莉回答说:“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呀?”
“因为这是你说的给我了。”
“难道还不是给你了吗?”
“是给我住了,也算给我了吧,咋的了?”
“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老爸把房子给谁呢。他写遗嘱了吗?”
听到这话周莉有些反感:“写啥遗嘱呀!”
“这么大的事当然应该有遗嘱了。那套大房子他准备给谁呀?”
“那谁知道?”
“所以呀,应该早作打算,免得到时候节外生枝。走,咱们一块找他问问去。”
周莉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三)
建兴老人刚睡完午觉起来。见儿子来了,知道他有事,没事他不来,便问道:“你干啥来了?”
周盛说:“我来看看您,好久没见了,挺想的。”
老人不客气地说:“想我了吗?来看我也不说带点东西,空着手就来了?”
周盛有点尴尬:“走的太急了,没来得及。”
老人说:“行了!说吧,啥事?”
周盛吞吞吐吐地说:“那啥,是这样,爸,您看,这小莉也结婚成家了,一结婚也就得有小孩儿了,有了小孩儿她的生活负担就要加重。她又没有工作,以后她再扶养您就有困难了。”
老人说:“以前我也没用她扶养呀。”
“以前您是可以不用她扶养。可是以后情况就不同了。您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状况一年不比一年,身边就不能没有人了。”
“小莉会在我的身边。”
“小莉可以在您的身边。可是她又没有工作。”
“她没有工作正好。她也用不着工作。我的离休费够我们两个人用了。”
“离休费够您两个人用,那是不成问题的。可是,咱们,作为一个家,不光是您两个人的事呀,咱们家有五口人呢。就算我妈不在了,咱们还有四个人呢嘛。”
老人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他抬起头来盯着周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周盛动了动身子干咳了一声,说:“是这样,您看,咱家现在是四个人。大姐自个儿在国外。她不接济家里,家里也不用管她。小莉没工作,没有工资,为了照顾您,她以后也不可能工作了。我虽然有工作有工资。可我那点钱养活老婆孩子还勉强,再照顾家里就没辙了。说来说去,家里的主要生活来源还是靠您的离休金。幸亏您是离休干部,离休金还高一点。要是普通的退休金,根本没这么多。”
老人还是没明白什么意思,也不说话,等着他说下去。
周盛停了一下,又干咳了一声说:“根据咱家的实际情况,我觉得,咱们应该把您的养老问题商量一下了。特别是我妈走了以后,我就觉得,您的养老问题应该提到日程上来了。”
老人问:“养老就养老呗,有什么好商量的?”
周盛说:“是呀,养老就是养老,可养老得有钱呀,没钱拿什么养老呀?”
“我不是有离休金吗?我的离休金足够我养老的了。”
“您的离休金是够您养老的了。可实际上用钱的不光是您自己呀。小莉就得您养活吧?现在她结婚成家了,以后还得生孩子。她们家也就他爱人一个人工作,生活也不富裕,也得您贴补她,跟我一样,也得家里贴补一点……”
听到这里老人明白了,儿子是来要钱的。可他还是不明白,儿子搬出去几年了,也没听他说过有什么困难,今天怎么回来要钱了呢?他问道:“你的日子不是过得挺好吗?”
周盛说:“什么叫挺好呀?穷对付呗。”
“你们不是双职工吗?”
“双职工有啥用?工资低呀!我们俩的工资加一块比起您的离休金还差老大一截呢!”
“咋的?你还来跟我要钱呀?”
“不是跟您要钱。我是这样想,您年纪也大了,小莉还年轻,又是女孩。我是男孩,是家里的独苗。我应该在家里挑大梁。以后家里的事就都由我管起来吧。我的工资和您的离休金一块都由我管,统一支配,这样能省一些。”
老人还是有些不解:“怎么?又要合起来住?”
周盛说:“不是合起来住,是把钱合起来花。”
“怎么把钱合起来花?”
“把您的存折给我,我替您领工资,跟我的工资放在一起,由我统一管着,给咱们全家一起花。”
这回老人听明白了,不屑地说:“脱了裤子放屁!我的钱还用你管着?我花钱还得跟你要?”
周盛分辨说:“不是花钱跟我要,是……”
“怎么不是?我的工资在你手里,我花钱不得跟你要?小莉自个儿没钱,也得跟你要,都成你的钱了!”
周盛还要分辩。老人不耐烦地说:“你得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胡说八道了!”
“简直没法沟通!”周盛说了一句,悻悻地起身走了。
(四)
周盛走后,周莉到父亲的房里来,想问问哥来说什么了。见父亲坐在那里气呼呼的,便问:“爸,您怎么了?”
老人说:“这个混蛋!他要气死我。”
周莉不再问。过了一会,老人的气消了,把刚才周盛说的事跟小莉说了。小莉明白,说:“他是要遗产来了。”
老人惊问:“遗产?什么遗产?”
小莉说:“他一来就问我,您是不是把那套房子给我了?还问您这套大房子准备给谁?有没有遗嘱?”
老人骂道:“混蛋!我还没死呢要什么遗嘱?”
小莉说:“他是想要您的这套大房子。”
“他想要?他想要我偏不给他!”
两人都不说话。
过了一会,老人说:“将来这些房子还不都是你们的?我又带不走,他着什么急?”
小莉说:“将来是将来,可那一天总是要来的。您老人家心里也不能一点谱都没有。”
“我怎么没有谱?我早就有谱了。谁给我养老送终这房子就归谁。这是老规矩。”
“老规矩是这样。可现在都得依法办事,不讲老规矩了。”
“不讲老规矩?那这事老子说了不算,还得儿子说了算?”
“那倒不是。”
“那是啥?”
“就是得有遗嘱,得立字据,不能光凭嘴说。”
“立字据?我要是不识字呢,怎么立?”
“那就找识字的人帮着立呗。”
“真麻烦!”老人嘟囔了一句不再说话。
(五)
过了几天,周盛又来了。这次一来就进了父亲的房子。建兴老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算是打招呼了。周盛在藤椅上坐下,直截了当地说:“爸!给我点钱。”
老人问:“你要钱干啥?”
“买地。”
“买啥地?”
“给我妈买墓地。”
“买墓地?”
“对,给我妈买墓地。她老人家走好几年了还没入土呢。您心安吗?我心都不安。”
老人陷入了沉默,陷入了对老伴的怀念之中。
周盛说:“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我妈怎么就不能入土?不入土她怎么心安?咱们又怎么心安?”
老人依然沉默着。
周盛催促说:“爸,您说话呀,到底买不买?”
老人想了想,问:“买地得用多少钱?”
周盛说:“十万!”
老人吓了一跳:“十万?”
“对,十万,这是一个人的,要是两个人的,就得二十万。”
“二十万?两个人的?”
“对,您别生气。我是想,把您两个人的一块都买上,这样还能省点钱。现在这地价涨得多厉害!过几年就得翻倍!”
老人听到这里一下蔫了,双手抱头蹲下去再也起不来。
周莉看见周盛来家进了老爸的屋子,半天没动静,不知他们爷儿俩说了些什么,便过来看看。一进门见老爸抱头蹲在地上,不禁吓了一跳,忙过去扶他起来坐到床沿上。见老爸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来,回头问周盛:“你跟爸说什么了?”
周盛说:“也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怎么把他气成这样?”
“我就说了一下买地的事。”
“啥买地的事?”
“买墓地。”
“买啥墓地?”
“给咱妈买墓地。”
“给咱妈买墓地?买啥墓地?妈都走好几年了。”
“正因为走好几年了也没下葬,所以要买块地嘛,不是入土为安吗?”
“你不是胡闹吗?这是城市,哪有什么墓地?”
“那公墓里不是墓地吗?”
“那里的地全都卖完了,都占满了,你不知道吗?”
周盛无语。
周莉压低声音说:“早就没有土葬了,现在都是骨灰盒,都存在墙上,一格一格的……行了行了,别说了!你就是想要钱,是不是?”
周盛说:“对!我就是想要钱!”
“你要钱干啥?你们两个人都挣工资还不够花吗?”
“够不够花那是我的事。家里的钱就应该有我的一份儿!”
“家里的啥钱?”
“爸的养老钱。”
“爸的养老钱?他的离休金?”
“对!他的离休金,不是每月有好几千块呢吗?”
“他的离休金就是他的离休金,怎么是家里的钱?”
“怎么不是家里的钱?家里的人不是一直在花他的钱吗?”
周莉一时语塞。想了一下,她说:“以前我是花他的钱。以前咱们全家不都是花他的钱吗?从结婚以后,我已经不花他的钱了。”
“你也许不花他的钱了。可你还得了一套房子呢!”
“这房子本来也不是我想要的。他们那边有房子。我为了照顾爸,不想离开家,就让他过来倒插门,这才住了这套房子。这有啥问题吗?”
“我结婚的时候咋没说给我一套房子呢?”
“你不是有房子吗?行了!别胡搅蛮缠了。说吧,你今天来到底想干啥?”
“我说了,我想要钱!”
“你又不缺钱,要钱干啥?”
“我要作生意!”
“你两口子都上班,做啥生意?”
“我要投资!”
“你给谁投资?”
“不用你管!把钱给我,十万!”
不等周莉说话,周盛就去翻抽屉。周莉上前阻止,两人推推搡搡撕扯起来。周盛脑羞成怒抬手就打。老爸上前劝阻,被周盛一把推倒在地。周莉大叫一声忙去扶老爸。周盛一甩手转身摔门而去。
(六)
周盛今天的表现令周莉十分恐惧。这种事在他们家里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小的时候他们俩也打过架。周盛也动手打过她。但那毕竟是孩子的事。现在不同了。他们都长大成人了。周莉知道他是冲着父亲的房子和养老金来的。今天他来要钱没要成,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步他将怎么做?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绝对经不起折腾。大姐在国外。在家主持公道的只有周莉。可是周莉知道自己绝不是周盛的对手。她没有能力阻止周盛做任何事。她想到了公安局。她相信公安局一定能够制止周盛胡作非为。于是她向公安局报了警。
公安局很快就来了两个警官。他们向周莉询问了事情的经过,让她作了笔录,然后跟她说,他们将向周盛作调查,查清事实之后再作处理。
看见警察来家,把建兴老人吓了一跳。警察走后他问周莉警察干什么来了。周莉跟爸说了自己的想法。老人叹了一口气,站起身走了。
第二天没动静,第三天那两个警官来了。他们跟周莉说:
“我们和周盛谈过了。周盛说他承认动手打了你。但他说这件事责任不在他。首先是你不讲道理,不体谅他的困难。他想跟你父亲要点钱。你父亲还没说话呢,你就过来阻止。他要找你父亲的存折,你不让,上来就和他动手。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不冷静打了你。他说在你们家里,你父亲根本就没有地位,一切都是你说了算,连他的离休费他自己都不能支配,都在你的手里管着。”
周莉说:“我父亲年纪大了,身边得有人照顾。我们家三个孩子。我大姐在国外定居。我哥,就是周盛,结婚成家之后,每年春节回来吃一顿饭,其它时间都不在家。常在家的就我一个。我爸的事我不管谁管?最近他回来了两次,一次是要我爸住的房子,这次是要我爸的养老钱。这种情况下您说我该怎么办?我能给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