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最后的画笔(微型小说)
年轻时,白色是垂青的对象,一张白纸落几笔有魂魄的字,一张白纸泼几墨意味悠长的画。
时常和白纸打交道,不自觉喜迎这种时刻,时时偏重于静的动态美,他望着窗外的白云,抬起右手挥了挥,又苦笑了起来,白色的窗帘迎风舞,蓝色的天空任云游,他置身于白蓝相间的世界,忍不住转过身去,看看自己的影子,活着在此刻是极有意义的。
他开始忙碌,备齐需要的物件,整齐摆在那张泛旧的桌子,着手写生。
今天心情好,脸色也差不到哪里,只是下笔时力不从心,想写的始终不知如何写,想画的始终不知如何画起,他愣了愣神,从前这种事也有过,那还是年轻时初学深刻的笔法,他又定了定神,放下手中的笔,心踱来踱去着急,却不知急在哪个重要地方,只如热锅上的蚂蚁左右不适,他咳嗦了两声,身上的衣服显得单薄了,跟着抖了抖,那头利索的白发也知情似的跟着左右不适。
他叹了口气,离开这所谓的书房,径自朝门口走去。
走廊里人不多,也不会喧哗,但这走廊的白色令他极不舒服,不舒服又让他呼吸到了药的味道,他又想起自己的病情,眉头锁得更深,皱在眼睛的深处,令他看起来比平时更严肃,时不时有人打招呼,他应合着,点头微笑,像个例行公事的大使,径自朝楼梯口走去,他从前特别爱乘坐电梯,现在反而憎恶电梯。
他从前定期来医院,现在又觉得待不下去,可待不下去又能怎么办,他与病魔抗争了很长时间了,眼看着就要康复了,这段时间最难熬,他熬过来了,心里忽又一下子敞亮起来,下楼梯时越觉轻松自在。
这家医院他已经很熟悉了,他看看这看看那,一份舍与不舍,那些树也和他一样老,却生机勃勃,现在正值春夏交接,到处洋溢着活力,与他在医院的活力一比较,显得他老龄化格外严重,他目光闪烁着兴奋,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好心情。
高空处几只鸟飞来飞去,自由自在打发时间,医院的门口,不时有车进不时有车出,这地方怎么就那么多人呢?再向外看,路上是忙碌的身影,旁边是高冷的楼房,上方是没有尽头的一望无际。
总感觉有人喊他,他望过去时又没有人喊,他若有所失,转身向他的病房走去,胸中压着一块石头,这时也沉甸甸冒出来加压,减压的灵感又在悄悄萌发火花,他加快脚步,一点不像一个危在旦夕的病号。
他刚到达这病房门口,门开了,“你去哪了?电话不接!”
他多看了眼对方,“关机了。”
他不理会他,径自走进去,那张书桌上的一切没变,他大步流星走过去。
“别写了,别画了,身体要紧!”“没事!”
他提起笔来,如同走路似的,起点与终点,对接好似的,只在空间地带浓墨重彩,但又觉不妥,笔力一转,又觉略浅,锋一深,大写特写内部的色彩,着重点落在若即若离的生命力,尔后如同用心欣赏阳光一样,感受风起转来转去。
不知想到了什么,停止了动作。
“你来完成吧!”
“我!怕是不行”
“有什么不敢的!”
他目光锐利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儿子,又另外铺了张白纸,画起他最不欣赏的画,他的儿子略怔了怔,认真看向他的父亲,眼角蓄满了眼泪与感动。
父亲还不知病情的恶化,也不知时日不多了,更不知医院已经下了最后的病危通知书。
父亲的画,此刻是张亲情的单子,他不及父亲,父亲擅长的是他最不擅长的,也是无法企及的,他只擅长简画,而这又被父亲所看不上,他们各自在各自的领域里,从不干涉彼此的发展和作为。
两张风格迥异的作品,现在出现在两双眼睛里,不知为什么,却不及窗外那朵白云那片蓝色天地,他们都没有再谈画,只如两个孩子一样沉浸在那张张天地里谈笑风生。
夜色降临,也没能打扰到注意力集中的两颗心。夜,深了,也没阻止这个病房里传来快乐与幸福的回应。
他舍得了眷恋的生命力,走时,他放手了紧握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