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泡了茶，随便翻着一些书看，想回家，却被门外的雨隔着。只见路上淅淅沥沥的，黯淡的路灯缺心少肺地亮着，人也渐少了。偶尔会有打雨伞的经过，时不时黄包车的摇铃声，也会叮叮当当地在街巷里穿梭。我估摸着没有病人了吧，打伞也回家吧。总有那种感觉，瞧过的病人都在心里横着，第二天见不着人心就老悬着。只感觉一身疲软……收工了吧！我拖着灌铅的腿欲把门往下拉。一只手焦急地伸进来，声音随后即到：费书快救我爹，他快不行啦……我犹豫着，我小诊所看不了大病呀！老王拉住我的手，继续说，这大夜的，路又滑，我们跑了几个诊所，他们都怕砍竹子遇到节。吓得都不敢打针了。
　　 快救人呀！求求你了老破！
　　 救人一命德无量呀。如果我医不了就摊上了呀。想着花儿那里病患在她诊所搭灵堂就寒颤，我心纠结不已。
　　 他由不得我多说。背着他爹就往里闯，好像一头疯狂的困兽。我看看老爷子，嘴巴发青，只有呼着的气没有吸的气。糟糕！脉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呀！但摸摸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跳动。我喜不自禁，又像紧张的猪皮，尚一息可续，赶紧做心脏复苏，你快打120……我看了下口腔，在他胸口上来回按压。老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里充满了希望。但是连续做了人工呼吸，依然不见起色。只看到脸色发青。摸摸颈动脉也停止了。我大冒汗！瘫坐地上一动不动。这事终于被我破书摊到了。
　　 他回过神望着我无助的表情，颤抖的手递来一支烟，老破来干支烟。我接过烟来，他靠近我打燃了火机。把火苗往我烟上碰。我们吐出的烟雾好像灵堂里的香烟互相纠缠着，就在诊所里打转。他说老破你在这里等我……话没有说完他翘着沟子走了。这……这……我想着明天有人在我的诊所大烧蜡烛，大点香火，纠缠得香烟将变成妖精。我瘫坐着，好像一滩鸡杂。牙齿掉完了，都准备养老了呀……都金盆洗手了。哎哟！都要天亮了才把尿窝在床上。他妈妈的，我拼命咋着烟。又是吞云又是吐雾。我们好像神仙，被烟雾缭绕着。冉冉脱离凡尘。我想着一切可怕的和不可能的。老先生躺在我旁边好像睡得很安稳。
　　 叮叮当当！他又回来了。他走进来叫我破书呀，别怕！医生又不是神，别气馁，你是一个负责任的医生。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事到如今，这样好了，我悄悄咪咪把俺爹背上黄包车去。是我爹只有这个寿命呗！你不要伸张，别人知道你诊所死了人还了得。你还做不做生意。你明天继续看你的病，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把俺爹背上车，一个人都不知道。你放心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回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但俺爹听了这话有啥心情吃，有啥心情玩……现在的诊所呀！老人家去打针，这里推那里打，那里推这里打，老年人都是脆弱的皮球呀，都怕。都不敢打针，啥世道！打针非得进城，进城山高路远！走路难，打针难呀。他背着他爹走出诊所，他爹好像一个贪睡的小孩。很乖很乖。我打着伞送他们走出诊所。他把父亲端端正正扶坐在黄包车皮座上，一只手揽着他胸部，一手枕着他头。
　　 黄包车夫跨上车，他一无所知。只是问，先生你们坐稳当没有。他微微苦笑了一回，一个深深的酒窝好像一方深沉的章，深深打在他脸颊上。小伙子坐好了，走嘛！供销社！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爹你坐稳当了哈！咱回家咯……咱回家……
　　 细雨绵绵，道路淅淅。看着他们消失在路上拐角处，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我灭了诊所的日光灯。路灯是一直亮着的。我相信它将一直亮着，直到黎明到来，直到太阳东升！
　　 我如释重负，终于拉下了卷帘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