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我爱上了一个尼姑(小说)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这是《诗经》里写相遇的诗句。
那样一个月夜,山上的庵堂,一个你,美丽的佛系少女,这是我们第一次遇见。
一
这是一个江南小镇,一抹斜阳从镇尾的湖塘浅浅映过,桃树掩映着河畔石桥。我托腮坐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任思绪蔓延,任清风扯碎碧绿的倒影,模模糊糊的枝柳鸦雀云朵似乎飞进了水底隐藏了起来。
不远处的群山青翠雄壮,漫山遍野都是高大的楠竹,风起枝叶摩擦声连绵不绝,沙沙沙沙……连湖面上都稀稀落落遗下了几许竹叶,随风荡漾……
我,似乎成了小镇的一部分。
上课之余,我大多坐在那个柳丝绕眉,鸬鹚傍船的小小码头。这里终日有江鸥飞舞,两侧都是高拱的青石桥,常有旗袍女子撑着纸伞,顾盼生姿,在桥上、桃花林、柳丝下、小渡口码头,留下了一张张美丽的画面。
我爱上了这里,爱上了这里!
于小桥流水旁静候夕阳,于渔船唱晚中牧歌而喏。潋滟纯净的水,被春风涤出一道道图影;堤岸上嫩黄带苞绒的垂柳,随风纠结,风止垂挂,有一种别样的烟雨感觉!
偶尔随风传来的晨钟暮鼓声,给这个小镇蒙上了一丝空灵飘渺神秘的面纱。你看,朦胧中,三两只渔船在黄昏醉霞里撒出一蓬带着雨幕的网,就像把夜空中的星宿烟雨投进粼粼波光。
二
山上有一个庵堂,名桃花庵。
几个师太过着寡淡的日子,倒是晨钟暮鼓日常功课从没有停过。我上去过两次,是摘桃子吃的。当地人说庵堂那里的桃可以祛病消灾,甜如蜜软如纱。山上香火不大好,毕竟这里偏僻了些,反倒是那些庙工(常年在庙庵里做力气活的人)栽种的一垄垄蔬菜和几十棵桃树,让这里平添了许多生机。
上山一次来回需要两个多小时,弯弯曲曲的石阶羊肠小道也不算多难走。
去庵堂菜地边的蓄水池旁有一排石墩。我坐在那里清爽凉快,吃着连皮带肉红艳艳的桃,听庵堂清脆整齐的诵经,似乎是最大的享受,连心灵都得到了升华。这时候,我想起了唐代诗人李中的一首《庭竹》:“偶自山僧院,移归傍砌栽。好风终日起,幽鸟有时来。筛月牵诗兴,笼烟伴酒杯。南窗轻睡起,萧飒风雨声”。虽然不是很贴切,也有几分韵味吧!
我也在醺醺然的清风中梦游仙阁了。
醒来已是月上柳梢,星疏夜正。
“喂,你该回家了,醒醒……”
叫醒我的是一个素衣女子,我傻傻地,以为还是在梦里的秦朝的长安城。“敢问小娘子仙乡何处,可曾婚配?”我弱弱问了句。
那女子“嗤”地一下笑了出来。
我看到那女子的那刻,似乎月亮都暗了下来,一个字“美”,两个字“好美”,三个字“真的美”。难怪书上有言:谪仙月下舞水袖,美人含羞露娇容(自己说的)。
“我佛慈悲,天色很晚了,居士该回程了,不然着凉不好,山上夜晚寒气重,不能露宿于此,是师傅吩咐我叫醒你的!”
我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还在山上,还在庵堂。我擦了一下口水,对着女子稽首告罪,跌跌撞撞地下山去了。
三
以后的日子只要没课,我都会带着干粮早早爬山去庵堂,只为看一眼那个仙子一般的少女。
偶尔碰到堂里做活动道场,比如文殊菩萨成道日、太虚大师诞辰、华严菩萨圣诞日、释迦摩尼涅槃日等等,信众居士众多,我也会帮着义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偷偷和那个仙子一般的少女说几句话。日子久了,我们慢慢地熟悉起来。我知道她是佛学院栖霞山分院的学生,成绩优秀,十二岁就被家人送到庵堂修行,再大一点就去了佛学院读书,学成归来,很得主持师太慧能大师的器重。
庵堂有一台汽油发电机,放置于桃林旁一个竹舍中。庵堂有活动就会发电,领诵经的师傅也会戴上扩音器,类似于我们上课一样的东西。每回我在的时候,都是我把线放好接好,拉响发电机,后殿大堂的灯一下都亮了,那些年少的尼子“哇”地一声,听起来很是高兴。
毕竟庵堂平素是点煤油灯盏。
少女叫妙心,俗家名字叫陈静。家里四个姐姐,一个弟弟。当初父母望子心切,在佛祖面前许愿,生儿子了就送一个女儿入空门,结果弟弟出生了,陈静被父母送到桃花庵,成了妙心。偶尔家人也来看看她,反倒她在庵堂也习惯了,没回去过。
她很喜欢看书。我每次上山都会带几本书给她,她很高兴。倒是慧能大师每次看到我的眼神怪怪的,难道怕我是拐骗小尼姑的登徒子么?
四
有个周末,我清早就上山了。快到坡道台阶,离桃林也就二三百米的距离,看见妙心坐在台阶上发呆。
我打了个招呼:“嗨,妙心小师傅,怎么这样早,在等我吗?”
妙心一下脸通红:“才不是呢,我有点闷,出来坐下。”
我在她不远处坐下,问:“妙心小师傅,有什么心事,跟我说说呗?”
妙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师傅要我继续读书,去佛学院读研,然后回来接她老人家的衣钵。”
我一听,傻了。“妙心,不行,不行,你还真准备出家啊?你现在只是俗家弟子,还读什么研究生啊,一辈子青灯古佛,菩提木鱼你愿意啊?你,你,不嫁人吗?”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是佛祖弟子,怎敢如此,这是佛祖慈悲,你我都勿妄言,不然,不然,以后我不跟你讲话了。”妙心又接连几个“罪过罪过”。
我拿出帮她带的书。她接过书,似乎情绪有些低落,起身回去了。
我坐了一会,听见庵堂早课结束,就去找主持大师。上次后殿大堂,几个节能灯不亮,慧能大师说菩萨金身前的灯,让我帮忙看看能不能弄亮,我答应了。
把发电机拉启动,搬着长架梯到前殿,前殿供奉的关圣帝的面前灯是亮的,就是长生灯的香油味很熏人,有些彩漆斑驳了,我让帮忙的几个小尼姑把我的背包拿过来,拿出画画的油彩,稍微补补,几个小尼子扶着梯子,七嘴八舌地,妙心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下来后,我用手点了一点红彩,轻轻地在妙心的额头点了一下。“哇,你们看,妙心好美哟!”小妮子们都乐了,都喊着叫着!
看她们打闹嬉戏的场景,我也开心了许多。我用手在嘴边“嘘”了一下,大家都不说话了,赶紧回头看看,生怕她们的师傅师叔责罚,一看没有人,伸伸舌头一起抬着梯子到后殿。
后殿为主殿,供奉着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药王菩萨等,十八怒目罗汉分列两侧。这里佛像金身倒是没什么掉漆起皮褪色,四盏灯不亮的原因也找到了,烧了两个节能灯,拿新的换上,其余两个是灯座氧化断线了,重新接上都亮了。
忙完后在偏殿,知客师太端了一杯清茶放在几桌,稽首:“阿弥陀佛,每次都要麻烦施主,施主真是无量功德。”我赶紧还礼。
“施主,还有两个功德箱被鼠蚁啃噬,有几个破洞,钉子铁皮剪子都放在石廊道里,还要麻烦施主修补一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修补好功德箱,天已不早了。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这时妙心跑过来对我说:“施主大哥,这是师傅让我给你的。”说完递给我一个绒布袋子。我接过打开一看,是个观音玉牌吊坠,玉质莹润通透,手感细腻,一看就是好东西。我递还给她说太贵重了,不能收。
她说:“哎呀,施主大哥帮了我们那么多忙,师傅吩咐了,你一定得收下,这是特地开过光的,而且,明天还要你帮忙呢!”
“好啊,没问题,明天帮做什么?”我问。
“斋堂里好多东西没了,那边的执事师傅生病了,师傅安顿我和妙琴师妹明天下山采买,劳烦施主大哥陪我们一起去,买完东西在山下村子里雇人挑上山。”
“没问题,那我明天九点在山脚等你们。”我答应了,看着妙心欢快地朝回走,步伐轻盈,背影纤瘦靓丽,莫名觉得心情特别舒畅,下山时简直是连跑带飞……
五
第二天一大早,我胡乱在街上吃了些东西,就去山脚等妙心她们,一看手机,还早着呢!想想山上的小师傅们也是挺可怜的,小小年纪上山,花儿般的年龄要虔心礼佛,木鱼灰衫布鞋,没有游戏没有手机没有山外的精彩世界,唉,今天带她们好好转转!
其实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我也问过妙心,有什么理想?或者说自己的另一半应该是什么样子?记得妙心想了好半天才回答:“我是罪人,来庵堂里就是赎罪还愿,哪里敢有什么理想?其实有时会想,你看,每一个少女心中都有一个梦:器宇轩昂的王子,披五彩云裳,骑着白马来娶自己,那深情地眼神……唉,梦想只不过是梦而已,其实我,本不该有梦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妙琴是个比较内向害羞的女生,等到她们快十点了,匆匆赶往市集,就开始大肆采购豆皮,腐竹,干笋香菇木耳盐巴等等物品,商家倒是知道庵堂所购,几大袋子,派人直接把货品送到山下村子,等采购齐备了一起雇人背上山。
我们仨一起逛着。她们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自然也买了不少小物件,大多是女孩子的花花绿绿的皮筋腕绳等物。差不多十二点了,我去买了几个素包子,三人对付了一下肚子,我提议去看电影,两个小师太犹豫了好久,答应了。忘了什么电影,反正言情剧,她们看得津津有味,我看着看着睡着了。
上山的时候,妙琴蹦蹦跳跳跑得很快,几个挑夫也非常有韵律有技巧地快速前行着,我问:“怎么不高兴了,静儿妹妹?”
她第一次没反驳我这样的叫法。
“施主大哥,我想问问你,我是继续去佛学院读研,还是请师傅帮我剃度,真正阪依我佛呢?好矛盾,我还想再回家一看姥姥姐姐弟弟,大哥,你帮我拿哈主意好不好?”
说完一脸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说:“随心随性吧,其实你已经有了答案,对不对?”
她点了点头,忽然发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忽然很冲动,一下抱住了她:“静儿,你知道吗?从那晚在桃林,你叫醒我开始,我就喜欢上你这个佛系少女,我有空就上山来,就为了看你一眼,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仙子……”
“求你,不要说了,不可能的,我的命早已不是我的了,从家里把我交给师傅那一刻,我就不是我了,前几天,弟弟生病了,二姐出车祸,大姐上山来问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亵渎神明的事情,可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除了你,有些乱我的心绪,可我也总想看到你的身影,你说,这是不是佛祖在惩戒我,让我家人受过?”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抱着她,用手擦去她的眼泪:“妙心,唯心唯物,我不劝阻,你开心就好,如果你决定什么时候回家,记得下山给我打电话,我陪你回去,好不好?”说完,轻轻地在她额头亲吻了一下,冰凉凉的。阿弥陀佛,我这是不是亵渎了佛祖弟子?
罪过,罪过。
六
接到妙心电话,我正好在上课,马上跟校长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走出办公室,远远地看着学校小卖部门口的一个女孩:一身浅粉红的蓬蓬连衣裙,头上戴一个黑白格的发箍,一双洁白的运动鞋,背个浅绿色双肩包。她看起来青春靓丽,和平时灰袍素衣简直判若两人!
“喂喂喂,施主大哥,看傻了,不认识了,不,出来没别人了就叫你大哥,好不好?我们去镇上的汽车站,到我家还要几个小时呢?”
我没听她的,一起打了个车,直接往她家去了,这次她倒是没反对。
半个小时,就到了静儿家。
她家在村道的西头。门前好大一个池塘,似乎一半菱角一半莲藕,有些青翠的荷叶已浮出水面。池塘边栽种一圈杨树,几只鹅啊鸭啊欢快游曳于池塘中。门口一个稻场,然后一个土垒的围墙,墙顶上几株仙人掌,墙面长满了爬山虎。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栋两进青砖布瓦的老房子,一个中年妇女在堂屋门口端着簸箕剥蚕豆。妙心一见那人眼眶就红了:“妈,我回来了!”一把抱住她妈妈泣不成声。
“静,静儿,你咋回来了?是不是你犯错了,师傅不要你了?你这孩子,咋不让人省心呢?”妈妈边唠叨边跟她擦眼泪,最终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
“妈,我是回来跟你们商量一下的,师傅想要我去佛学院深造,我想留在师傅身边,让师傅给我落发,师傅年纪大了,我想服侍她老人家,你看怎么样?”妙心说。
“等你爸回来再说吧,你弟弟病好了,上学去了,你二姐总算是菩萨保佑,没出啥大事,对了,她怀孕了,要不然就是两条性命啊,孩子!我马上给你爸你姐姐她们打电话……哎,这位是?”
总算看到我了,估计刚才哭哭啼啼的让我看到有些不好意思,再者由于孩子多家里比较穷,看起来比较苍老木讷或是内向。
“阿姨您好,我是陈静的朋友,您叫我小田就好,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拿着!”我拎着的副食水果和糖包递给了她。
陈静妈妈再三客气不要,还是陈静说了句反正田老师也买了退也退不了就收着,她妈才接过去放条桌上。
“进来坐,那个田,田老师是吧,我给你倒水,对了,你怎么认识静儿的呢?”静静妈妈问我。
我如实回答她的问题。
不大一会儿,陈静的两个姐姐姐夫来了,加上两个小孩,还有一个三姐去南方打工没回来。家里一下就热闹起来了。再过了一会,在工地帮小工的父亲和读书的小弟回来了,大家伙七手八脚的杀鸡宰鸭,去菜园扯青菜,又用砖块码一个灶,专门的新锅做“妙心大师”的斋饭。
其实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写下来,在那个时候,无论是躁动的心,还是看着静儿落发的瞬间,全世界都变成了灰色,于是,只能远远看着,她堕入佛道,咫尺天涯,再见已是陌生。
也许,这样的感情本身就不被祝福吧!
每一篇文章,都用心去写,很多朋友问是不是真的,很多年以前就回答过这样的问题:也许有,也许没有,仅此,再次感谢所有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