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私奔
　　
　　 她决定和阿郎私奔。
　　 她是独生女，母亲一人带大了她。为了不引起母亲的警觉，她白天装作若无其事，晚上偷偷收拾行李。
　　 想到明天就能和阿郎远走高飞，离开倔强霸道的母亲，她心里一阵窃喜。
　　 她躺在床上憧憬着与阿郎在异域他乡的自由生活时，门“吱”一声响了，母亲推门进来。
　　 她赶紧闭上眼，假装睡着了。
　　 谁叫你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说什么阿郎华而不实，不靠谱。我偏要证明给你看。她心里愤愤不平。
　　 母亲为她揪了揪被子，轻轻坐在床沿上，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妮，我知道你没睡着，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我这都是为你好。我给你讲一个我们村的故事吧。
　　 “在我们老家村里，曾经有一个不太讨众人喜欢的老头，他性格孤僻、脾气倔强，村里人都叫他老倔头。”提什么老头，讲这些干嘛。她不耐烦地往里缩了缩，蒙上了耳朵。
　　 “老倔头四十多岁才收留了一个逃荒的女子勉强成了家，谁知妻子却遭遇难产，生下一个女儿后便去世了。老倔头把这个女儿当命根子，为了她老倔头再没成家。哪曾想这个女儿长大后，脾气和他一样倔强，总是和他对着干。”她侧起了耳朵。
　　 “那年，老倔头的女儿喜欢上了邻村的一个后生，老倔头死活不答应，那个女儿就和那个后生私奔了。”“私奔？莫非，母亲看出来什么”，她顿时紧张起来。
　　 “老倔头的女儿一走就是十几年，老倔头总是坐在村口等，一坐就是一整天。后来，村里的土地实行流转、大规模耕种，政府统一规划要求农民都搬到几十里外的新农村居住，那里有建好的新房，村里人都特别高兴，唯独老倔头死活不同意。工作人员轮番做他的工作，他就是不走，无奈，他独自一个人留了下来，守着那间破土屋。”
　　 “为啥呀？”她不由地问了一句。
　　 “为了女儿，老倔头怕女儿回来找不到家。”母亲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那他女儿回来了吗？”她转过脸，望着一脸凝重的母亲。
　　 母亲点了点头：“如老倔头预料的一样，他的女儿终是回来了，带着一个小女孩。”
　　 “哦？”她感觉心底有什么被触动了。
　　 “老倔头的女儿跪在老倔头跟前，等待老倔头的责骂。可是老倔头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母亲开始哽咽了。
　　 “好不容易等回来了，咋不理呢？”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好奇。
　　 “老倔头的女儿以为父亲不肯原谅她，一直跪着不起。后来才知道老倔头已经得了痴呆症，他已经不认识女儿了，他只是习惯性地坐在村口等。”她看到母亲的眼圈泛红。
　　 “老倔头很快就去世了，临终时喊着女儿的乳名。因为没有听父亲的话，因为一时的冲动，老倔头的女儿一生都活在愧疚中。”
　　 “那，那个后生呢？他去哪儿了？”她不甘心地问。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老倔头没看走眼，他，他就是个浪荡子。”母亲激动起来，脸胀得通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她盯着母亲，疑惑地问。
　　 “因为……因为我就是老倔头那个不孝的女儿。”母亲一下子哭出了声。
　　 她怔住了，那一夜，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天亮时，她默默地将行李拿了出来。
　　
　　 二、守望
　　
　　 燕子很久没有回来了。
　　 究竟有多久没回来，老倔头记不清了。老倔头已年过七旬，腿脚不太利索，人越来越糊涂了。
　　 糊涂的他，总是拄一根拐杖，佝偻着身子坐在村口那株老槐树下，眺望着远方，一坐就是一天。
　　 燕子当初就是从这条沙石小路走的，她背着一个包，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身后扬起一泡黄尘。
　　 燕子是老倔头的独生女儿，燕子的娘在生燕子时难产去世了，老倔头又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将燕子拉扯大。期间，也有人想给老倔头介绍对象，可看看炕上嗷嗷待哺的燕子，老倔头终是摇了摇头。
　　 燕子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喜欢爬墙上树，也喜欢下河摸鱼，就是不喜欢读书写字，这让老倔头操碎了心。
　　 不喜欢读书的燕子，初中毕业便和同学到南方打工去了。起初是一年回来一趟，后来是两三年回来一趟，再后来，燕子的音讯越来越少了。
　　 但老倔头记得燕子最后一次回家的情景，那是在春天，槐树刚刚抽出嫩芽，燕子突然回来了，她形容憔悴，眼睛浮肿着，在炕上大躺了三天，一句话都不说。
　　 老倔头的心揪得紧紧的，他闷一袋旱烟，坐在炕沿上，不时看看炕上的燕子。
　　 村里已经有了风言风语，人们都说，燕子被那个男同学甩了。
　　 第四天，燕子终于下地了，却开始收拾行李。老倔头一把按住：燕儿，咱不折腾了，留在村里寻个好后生嫁了吧。
　　 燕子看看屋檐下的燕巢，激动地说：爸，小燕子还南北迁徙呢？你难道忍心让我一辈子困在这个小村里，我不甘心。
　　 唉，女大不中留，见燕子心意已决，老倔头终是松开了手，他只问了一句：那你甚时再回来？
　　 燕子顿时红了眼圈：爸，你放心，明年春天，小燕子再次飞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看你。
　　 又是一年春天，老倔头高兴地伫立在村口的树下，他望着远方，他的燕子要回来了。
　　 阳光一寸寸升起又一寸寸消失，直到夕阳落下，都没有燕子的影子。一连几个月，老倔头天天在村口等，村里的人说，老倔头快成了雕塑了，从头到脚包括眼睛都被晚霞染成了赤色。
　　 燕子一直没有回来，老倔头开始疯狂地想念燕子，越想越记不起燕子的模样。他不时看看飞来飞去的燕子，神情木然。
　　 又是一个午后，道路的尽头，有个黑点在缓缓移动，老倔头咧开没有门牙的嘴，脸上的皱纹荡漾开来，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黑点渐渐清晰，真的是燕子，她回来了，手中挽着一个小孩，她望着熟悉的小村，盯着苍老的父亲，多年未见，父亲已经完全白了头，燕子心中一阵酸楚：爸……
　　 老倔头瞪着浑浊的双眼，盯着燕子看了半天，嚅嗫道：你是谁？
　　 燕子怔了怔，“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倔头面前，泪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