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韵】老街旧情(散文)
晚上和爱人出去散步,我对爱人说道:“咱们去沁河街转转吧!”那里是娘家所在的街道。一九六三年,我出生在娘家那个幽长的街道上,那时的我是一朵花蕾,我的锦瑟年华在那里含苞待放。是街道,给了我充足养料的土壤,滋养了我羽毛丰满,给了我展翅飞翔的蓝天。
如今,街道已今非昔比,我和爱人在高楼林立的小区旁,感叹着时代的变迁。记忆的神龛也再次打开,关于街道的记忆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一
小时候,沁河街像一条盘踞的卧龙,横亘在我童年视野里。那些长长弯弯,幽幽深深的小巷子,像一条条龙脉,给了街道鲜活的生命力。
每天,天刚蒙蒙亮,街上扫街人扫帚的声音便闯入了我的梦乡。这时,娘的身影开始出现在灶台边,一家人的早饭,在娘辛苦的忙碌中飘来浓浓的饭香。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喜盈盈地在望着我。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鸟叫,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听着娘忙进忙出的脚步声,感受着家的温暖。从扫街人和娘的身上,我从小得知了勤奋的概念:原来,时间是人挤出来的!你懒床,时间就不够用;你勤奋,就有用不完的时间。
七点左右,街上各种悠长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地传到我的耳边。它们像准时的闹钟,提醒我起床。等我起来,洗漱完毕,走向街上,买卖人已经在街上摆起早摊。人勤春来早,春风微佛,春光明媚,春光满面,街上到处春意盎然。
街上的买卖人有本街的,也有走街串巷的外来小商贩,他们大都是郊区的菜农,骑着三轮车,车上装满刚从地里收获的各种新鲜蔬菜。那位长得五大三粗的女人经常在街上绕来绕去,她嗓门儿洪亮,底气十足,一口气能把车上的菜名喊出长长的一串:“谁要韭菜、茄子、西红柿、小油菜,红萝卜、白萝卜、西葫芦……”吆喝声传遍了半道街,最后,她的车子落脚在娘门口的大槐树下,大槐树蓬大的树冠下,给她提供了阴凉,让她的蔬菜不至于在太阳的暴晒下发蔫。
街人围拢过来,在她的车前挑选自己需要的蔬菜,女人在街人面前极力推销自己的蔬菜:“咱的这菜,不打药,不上化肥,纯绿色蔬菜,吃了绝对放心,对身体无害!自家种的,给钱就买了。”女人很有口才,三寸不烂之舌说得街上买菜人心花怒放,临到中午,车上的蔬菜所剩无几了。余下的一些不太新鲜的,女人收个本钱就给一大堆,临走时,她还抓起一大把韭菜,递给在院门口石头上坐着的娘:“给您,大娘,给您添麻烦了,这些给您吧!”
娘推辞不要,可卖菜女人不由分说,丢在娘面前就走。卖菜女人走后,娘毫无怨言地把遗落槐树下的那些残渣败叶清扫干净。这时我们姊妹都愤愤不平:“这女人真是的,把咱门口糟蹋的乱七八糟。”
娘默默一笑:“她挣个钱不容易,能给她一个方便就给她吧!给人方便也是给自己方便。”
是啊,娘的话很有道理。卖菜女人的一大把韭菜,激起娘改善生活的热情。娘坐在院门口太阳下,戴上老花镜,一根根择着韭菜。阳光照着她熠熠发光的毛发,手中的绿色韭菜格外鲜亮,和斑斓的树荫相映成景。晚饭,一锅芳香的韭菜包子,吃的我们津津有味,仿佛也尝到了丝丝母爱。
是娘这样的善良街人,给外来小商贩提供了创造财富的良好场地;小商贩也知恩图报,懂得回报街人。街人和外来小商贩的融洽关系,如春日的阳光,和煦暖人。
二
我数得清街道有多少个巷子,那个宽,可以并排走两个人;那个巷子窄,只能容下我们一个矮小的身子。那个巷子可以抄近路走向城市的繁华大街,那个巷子离大商场近,我们往来在这些小巷中,蹦蹦跳跳地踏着童年的音符,唱着的快乐曲子,走向外面的缤纷世界,使我们的童年不再孤寂。
街东头有个小卖铺,我和童年伙伴小花、小萍三人游玩到街口,总会被被小卖铺摊前五花八门的小食品吸引住,尤其是那金黄色的糖稀,在小锅里粘粘的,闪闪发光,散发着芳香的味道,令我们垂涎三尺,站在杂货摊前久久不愿离去。
我们幼稚地询问小卖铺老奶奶:“糖稀几分一个?”
老奶奶伸出青筋凸爆的老手比划着:“二分一个。”
我们失望地啧啧嘴巴。三个人钱凑在一起才有可怜的四分钱,每人买一个还差二分。
小花不好意思地说道:“奶奶,我们还差二分,俺就是街上的,能不能给俺便宜点?”
老奶奶爽快地说道:“街上的孩子啊!咱们是街邻了,差二分奶奶也让你们吃的!”
小花一听,忙把我们凑在一起的四分钱恭敬地递给老奶奶。老奶奶拿出一对竹签,在盛满糖稀的小盆里,用两个竹签绕了几下,金黄色的糖稀沾上了竹签头,递给小花说道:“给你,我再给你袅两个。”说完又拿出竹签,给我和小萍分别袅了一团。
我们得到糖稀如获至宝。那个年代,糖稀如同今天的巧克力,在我们眼中属于珍贵的小食品。四分钱竟然能买三团糖稀,我们感觉捡到了大便宜。苍老邋遢的老奶奶在我们眼里可爱极了,我们拿着糖稀兴奋地向她挥手告别。
糖稀,在我们小手的袅动下,像个小舞蹈人,手臂伸长,抬高,搭到左边竹签上;再转圈伸臂,伸长,抬高,搭在右边竹签上;轻巧旋转,反复循环,舞姿优美,时而舞成麻花状,时而舞成直线,黄灿灿的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糖稀越发纯洁,越发有劲。玩够了,袅够了,才依依不舍地放在嘴边咬一口,粘在牙上,慢慢的嚼碎,甜水放肆地在舌尖上化开开,唾液中带着甜味,瞬间由味蕾滑进胃里,芳香弥漫在心里。
从此,只要大人们让我们出去打酱油、醋,我们都会偷偷地扣除两分钱来。手中有了几分钱,不管够不够,便相约一起来到老奶奶的小铺买糖稀。记得有一次,是年迈的爷爷接待的我们,他接过来我们零散的钢镚,迟疑地说道:“两分钱一个,你们还差钱呢?”
这时,从昏暗的屋子里传来老奶奶微弱的声音:“她们几个都是咱街上的,卖给她们吧!”老爷爷不再吱声,逐一给我们袅好糖稀,递给我们。
就这样,没上学那几年,老奶奶的糖稀,甜蜜蜜的,像花的蓓蕾,美丽了我的童年,童年的记忆也多半是糖稀的记忆。糖稀是甜蜜的,我的记忆也是甜蜜的,
随着年龄的长大,我参加了工作。当乘务员后,工作没有时间规矩,早起晚归,路上遇到堵车甚至到半夜,饿肚子是经常有的事。
到了冬天里,每当错过了吃饭时间,我回家经过街口老杨羊汤店时,总要喝一碗羊汤。这不仅因为我跑车有路费补贴,身上有了充足的零花钱,不想回家麻烦娘再抽开煤火门给我做饭,更主要的是因为这里的羊汤太有味道了。瞧,那店外大火炉上放着一口大锅,锅里熬着羊排骨,一锅羊汤飘着油花,汤已经熬成乳白色,如牛奶般,看着就心里痒痒的;店主家拿着炖的烂烂的羊杂水,切成小块,放进一个海碗里,点缀点香菜,葱花,浇上乳白色的羊汤,倒点醋,浇上一大勺子羊汤,羊汤的味道扑鼻而来。我咀嚼着羊杂水,喝着浓浓的羊膻味的羊汤,再就着一个刚烤好的热烧饼,吃着津津有味,格外舒适。店主人很慷慨,锅里的羊汤管饱,只要你有肚量,尽管敞开肚子喝饱。只喝的头上冒着热汗,肠胃暖意融融,浑身热乎乎。整个冬天,羊汤喝的我精神饱满,容光焕发,每天以充足的精气神投入到工作中。
记得有一次,我回来已经九点多了,在冬天这个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可我经过老杨羊汤店门口,看到他们店还没有打烊,心中暗喜,忙走进去,店老板——和蔼可亲的杨大爷笑容满面地对我说:“我听小伙计说,从早上见你背着票兜走后,至今还没见你从门前经过,估计你又回来晚了,等你一会儿再关门吧!”啊!店主没关门竟然在等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看着他那面带憨厚的笑容,我相信了,这就是我善良的街坊,我可爱的街坊!
至今,我想起这件事,仍然深受感动,一股暖流温暖了我的全身。几十年过去了,杨大爷的微笑仍是我心中最温暖的形象。
三
一九七六年的唐山大地震,震撼了街道人。一时间,街上人谈震色变。户户家中晚上睡觉桌子上倒立着酒瓶子,和衣而睡,听见风吹草动便跑出家门,街上人都陷入了恐慌中。
当时,街道到处搭建的都是防震棚,高的、矮的、简陋的、扎实的……形态各异的棚子占据了整个街道,满眼望去,昔日的街市,已成了棚子世界。
我们临街的住户站着马路旁的优越位置,巷子里的住户只能找着偏辟的地方将就着,可到了最后,街上只剩下中间一点狭窄的小道,路两边都被防震棚占满了。街上人口密集,居民搭建防震棚的空间有限,再没有了可利用的空间。为了消除人们各自为阵的心理,街道居委会在临街的街墙上、树上、电线杆上,到处挂着宣传标语:“团结友爱,共同抗震。”“街人一家亲,灾难面前共抗震!”“忍一忍,让一让,团结一心,共同抗震,共度难关。”一条条红色的条幅在阳光下像一团团烈火,激发起街人共同抗震的高昂激情。
我们家的防震棚正在搭建中,居委会主任找到娘,和她商量说道:“西头的一户人家没有位置了,找到了我,想让我在街上给他安排一个位置,我转来转去就你这里宽敞点,能不能让他插在你们这里?”娘爽快答应了。
我们家里人多,棚子搭建的也大。奶奶的棚子在我们东边,我们准备紧挨着奶奶棚子搭建,奶奶有什么事也互相有个照应。我们棚子正好闪出来路边的下水道口,可那户人家防震棚小,搭建在我们前面下水道口正好到他的棚子前。下水道发出难闻的臭味,刺鼻子呛喉咙,还招来苍蝇,主任和娘怎么给他规划也躲闪不开。娘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要不我和他换换位置,让他夹在我们中间吧,我的棚子大,可以隔过去下水道口,再把棚子出口调转一下方向,就远离下水道了。”
主任感动地说:“那可委屈您了!”
娘开明地说道:“没事,大家不是说街人一家亲吗?都住在一起了就是一家人了,咱守着家门,人家是来咱门口的,咱得有个高风格啊!”
就这样,西头的那户人家和我们的防震棚搭在一起。白天,他们待在自己的家里,到了晚上,一家人来到防震棚夜宿。静静的月光下,夫妻俩和奶奶、娘在一起拉着家常,喁喁细语声,洒在月光下,虽然防震棚里条件简陋,而且还有对地震的恐惧,可我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却感到安全,很温馨。我们姊妹和他们的孩子在柔软的地铺上,把几只脚合在一起,手指数着每个脚,嘴里念叨着:“盘脚盘,顶三年,三年整,四年圆……”我们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几乎把防震棚掀翻了,大人在笑骂我们,我们不管不顾,依然在笑着,闹着。那时,我们真感谢上天给我们安排这样一个机会,让我们和同街道的陌生人聚在一起,共度人生最艰难的时刻!
……
小时候,我曾经渴望住上高楼,住上清静的单元房。当今天当我住在钢筋水泥隔成的水泥墙里,目睹着人和人之间形同陌路,上下楼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场景,却怀念起街道那种以自然为伴,和街邻为居,耳听叫卖声,穿街走巷的街道生活了。我半生走南闯北,客走他乡许多地方,到过许多繁华的大都市,却没有在脑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始终念念不忘的是那道街,那些街坊,那种街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