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一条叫做“顺华街”的街道，街道北有两家紧挨着的餐馆，一家叫“福华”，另一家叫做“回味”。
　　 自从厂里不景气之后，我一直想找个兼职做，一边做兼职工，一边写点稿子。在这样一个小县城，晚上最热闹的场所就是这些大饭店小餐馆。大饭店都比较正规，工作人员都是经过培训的年青人，招兼职钟点工的，也就是一些小餐馆了。
　　 那天晚上，我本来是奔着叫“回味”的餐馆去的。
　　 在此之前一个多月，我经常在晚上骑着电车在大街上转，想看看哪家餐馆招钟点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餐馆的玻璃门窗上的招工启事都不翼而飞，透过洁净的玻璃，只看到里面说笑的食客和吧台后老板娘灿烂的笑脸。没有招工的启事，也不敢贸然去问，就一直耽搁下来。
　　 “回味”的老板娘是姐姐同事的表妹，前一段时间她看到同事做过招工的广告，所以那天晚上姐姐就陪着我过去询问。
　　 去“回味”经过“福华”，我抱着挨家问问的心理，先去了“福华”。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把我当成食客迎了上来。我问他这儿还招不招钟点工时，他扭头问在门口烤肉串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叔，有人来问活。”
　　 男人嘴里说着你姨呢？眼睛四处寻找，最后在屋里的一桌客人旁看见了正给客人点菜的老板娘，用手指了指，说：“去问她。”
　　 老板娘正把写好的一张菜单塞到送完菜回厨房的一个老妇人手里，走向另一张桌子，被我叫住时只是转过身来，迈出去的一只脚并没有收回，一张俏脸上一副焦急的神态，问我：“啥事？”
　　 “你这儿还招人吗？”
　　 “招，我现在正忙着，你明天上午过来咱再细说。”老板娘说话像倒豆子，干脆利落，说完话眼神都没来得及投向我，就被一个食客的叫菜声勾了过去。
　　 门外两家餐馆前的小矮桌旁都坐满了人，一模一样的小矮桌木马扎分不出彼此，我走到门外时，一个“回味”的客人回身在“福华”的桌上拿了一套餐具，那个男孩暑假工立即跑过去索要了回来。
　　 第二天中午下班后我到了那里，一个矮个戴着厨师帽的三十岁左右男子正坐在那里穿肉串。我说明来意，他冲着厨房喊了一声，老板娘端着一大盆肉从厨房里出来，把大盆放到桌子上，一边干着活，一边向我介绍着店里的情况和工作事宜。
　　 老板娘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一双丹凤眼格外迷人，脸形有些瘦削，嘴唇很薄，身材苗条，穿了一件名牌服饰，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扔手老板娘的味道，说句直白的话，就像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耍家。
　　 对于饭店钟点工的报酬我也有一些了解，老板娘开出的工资明显低于市场价，我不善于讨价还价，又对自己在小餐馆干活的技能不自信，就默认了她开出的价格，并答应等那个暑假工学生走了之后就去上班。
　　 几天后接到老板娘的电话，下班直接去了那里。六点多钟，太阳还在西边的天上挂得老高，两家餐馆就已经把小桌和马扎安排就绪，我、厨师、另一位大嫂接着做擦桌子，摆餐具等准备工作。
　　 老板慢条斯理地在厨房。
　　 餐具摆齐，茶壶里放好了茶叶，每个桌前也都准备好了一个暖瓶，老板娘自己沏上一杯茶，在门前的小桌前坐定，两只脚蹬在桌子横梁上，双手抱膝，眼睛紧盯着前面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等待着客人来吃饭。
　　 我站在老板娘的旁边，也随了她的目光看着前面的“顺华街”。这个时候正是下班高峰，街上大都是些匆匆而过的车辆，偶有一两个行人，也是一个老人手里牵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子，是从旁边幼儿园接出来回对面小区的居民。我们看着那一老一小走到小区门口，从门里走出两个中年男人，手里提着酒，向街对面走来。
　　 老板娘赶紧站起来，步履缓慢却目光热切地向着街边踱过去，时间卡的刚刚好，她走到街边时，那两个男人正走到街中心，热情的笑脸正好能落在他们的眼里。那两个男人应该是早有就餐计划，只是向这边瞥了一眼，从街中心斜斜地向东走去，并没有要来我们店吃饭的意思。
　　 跟着他们的身影，我看到“回味”的老板娘也正站在街边迎客。这是一个瘦弱的女人，有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白色的短袖T恤和黑色的紧身裤里面好象只是一副骨架。头发应是拉直过，在身后扎成一束，顺直的有些假。
　　 那两个男人也没有在“回味”停留，一路向东走去。那个瘦弱的年轻老板娘并没有回到门口，而是一直站在街边，随时准备着迎接来吃饭的客人。
　　 夕阳落下树梢，陆续有人直奔着这两家餐馆走来，门前的小桌前热闹起来。我和老板娘给每桌的客人沏茶，拿着菜单请他们点菜。这个时候已没有时间在街边迎客，往往这桌客人点完餐后，一回头才发现另一桌客人早已落座，在那儿叫嚷着要茶要菜了。
　　 这时候的老板娘象是进入了战争状态的将军，一边撕下写好的菜单交给后厨大嫂，一边安排着做菜的顺序，又吩咐在廊下烤肉串的老公从冰柜拿出菜单上的各种肉串。嘴里部署着工作，眼睛却环视着门前的众多食客，随时回应着客人们的问话，还不时望一望街上，看还有没有往她这边来的客人。
　　 我奔走在后厨、门口的烧烤炉和小吃桌之间，厨房炒熟一份菜，我在碗柜前挂着的一长溜菜单上找到桌次，小跑着送出来，回厨房时被老板娘叫住，递给我一盘烤串，一边用笔在本子上打着勾，一边告诉我是几号桌要的，赶紧送过去。老板娘说话快，性格急，喜欢用“快点”、“赶紧”、“跑起来”这类的词句。我想起有的电视剧上服务生蹬着轮滑送菜，以为是噱头，这时才相信，保不准还真有这样的饭店。
　　 外面的小餐桌上基本坐满了人，从厨房端出一盘菜来，好几桌的客人都伸长了脖子看，见没有送到自己的桌上，这边叫：“我们在这儿坐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一样菜也没有上来。”
　　 那边喊：“五个人吃这一盘菜吃了半个小时了，剩下的怎么还不上？”
　　 身后也有人嘟囔着：“再不上菜，那些菜我们不要了，结账。”
　　 当我又一次送完菜想返回厨房时，在门口被老板娘叫住：“姐姐你给我看好外边，我去厨房。看好菜单，送肉串时每个桌都送一些让客人先吃着，做好标记。给我看好了。”后半句话说完时，人已经快要到厨房门口了。
　　 老板娘进厨房就指着厨师训斥：“食客是我们的上帝，你把耳朵伸到外面听听，再不上菜客人都要溜走了。”
　　 厨师把手里的刀具往菜蹬上一扔，脱掉头上的白帽子，身上的厨师衣服：“你说我手脚笨，你来。”
　　 老板娘毫不客气地把挂着做备用的厨师服装穿好：“你这话在别人面前好使，在我面前不好使！我做个样子给你瞧瞧。”从门外就能听到后面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碗盆声和老板娘的大声调教声，做好的菜一盘盘地端了出来，后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少，约莫两个小时左右，老板娘终于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后厨的油烟机声也戛然而止，厨师也像蔫了的茄子似的，趾高气扬的神情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老板娘坐下来开始算账，有喝的耳酣脸热的中年男人大着舌头喊老板娘过去。老板娘脚底生风，周旋在一桌桌大了舌头的男人中间，或笑骂或佯怒，使得那些男人们都陪了笑，乖顺却又狡黠地乱找着话头，拖着老板娘聊天。
　　 食客们陆续离去，我开始收拾桌子打扫卫生。每天总有那么几桌恨不能彻夜长谈的人，坐在那里守着一桌残羹剩饭不忍离去，快要十一点了还相谈甚欢。这会老板娘会扭头看隔壁“回味”的情况，如正看到那个瘦弱的老板娘在外面忙碌，会轻蔑地白上一眼，给我讲那个老板娘的种种不是，和她家菜品的低廉和寡味。
　　 厨师打扫完后厨的卫生，把食客剩的没有舍得扔掉的菜热上一热，端出来一起吃饭。这个时候是他们最放松的时刻，老板夫妇守着几瓶客人喝了一半的啤酒，厨师倒来半杯白酒，在这将要午夜时，他们才开始享用晚餐。
　　 我惦记着第二天早起去上班，也恐惧睡前饱食对身体的不益，更对于别人吃剩的饭菜过于敏感，在他们吃饭时，我打扫完卫生，也就该下班了。
　　 白日繁华的街道此时空荡寂静，只有路灯眨着昏黄的眼睛，守候着寂寥的夜晚。热闹嘈杂的广场公园也归于平静，两只流浪狗围在几只垃圾箱旁寻食，听到远处的几声狗吠，也跟着叫了起来。
　　 当然，午夜之前这所有的热闹漂亮老板娘是没机会看到的，刚劲的广场舞，优美的华尔兹，喧闹的夜市和露天电影，她也就是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她所经营的，是人生的另一种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