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韵】第二次求婚(小说)
遇到她,我曾以为是偶然,后来才知那是必然。
那年,我的妻子因一场车祸意外离世,办完丧事后,痛不欲生的我向单位请了一个月假,带着三岁的儿子到一个风景区散心。
风景区山水相依,鸟语花香。不谙世事的儿子,无忧无虑地跑来跑去。
一天午后,我领着儿子在草坪前放风筝。那天的风不大,风筝总是飞不起来,折腾几回,儿子泄了气,任性的他将风筝扔到草地上,还使劲踩了两脚。
这时,一个身穿黄色衣服的清洁工,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大喊了一声:“景区内,不准乱扔垃圾,这是谁家孩子,怎么没人管。”
正在游览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儿子,儿子的小脸憋得通红,他左右看看,“哇”一声哭起来。
我将正在吸的香烟一扔,赶紧向儿子走去。
“还有你,怎么乱扔烟头。”她边捡烟头边数落我。
我的脸上挂不住了,一股无名火蹿了起来,我赌气似的夺过她的笤帚:“我来打扫,这总行了吧?”
我边扫边嘟囔着:“多大点事儿,小题大作。”
“这位大哥,话可不能那么说,大人可是孩子的榜样。”她戴着凉帽和口罩,我看到她冷峻的眼神。
“不用你来教育我。”我冷冷地把笤帚扔给她,一把抱起儿子就走。受了委屈的儿子俯在我的肩头,含着泪花轻声抗议:“爸爸,那个阿姨骂我,她是坏人。”
我小声安慰着儿子:“嗯,她是丑陋的老妖婆。”
我抱着儿子快走到河边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呼喊:“快来人啊,有人跳河了。”
我急忙奔向河边,看到河中央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姑娘,正在水里扑腾。河水湍急,姑娘浮浮沉沉,河边围了一群人,人们指指点点,却谁也不敢下水。
我看看自己雪白的长裤,又看看怀中的儿子,犹豫着。这时,一道黄色的影子风一般飘过,只见那个清洁女工摘掉帽子,将外套一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她拼命游向河中央,一只胳膊将姑娘紧紧搂住,另一只胳膊使劲划拉着水。岸边有人递了一根长竹竿,她拽着竹竿艰难地游过来。
“一二三”,人们将她和落水姑娘使劲拉了上来。落水姑娘闭着眼睛、成了软塌塌一团,她则疲惫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这时,有人喊着:“有医生吗,谁会急救?”
我连忙放下儿子,应道:“我是医生,我来。”
我为姑娘做了心脏复苏挤压,挤压几下后,她突然咳嗽一声,开始吐水。“没事了。”我擦擦汗,松了一口气。
苏醒后的姑娘,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哭什么?想想你的父母,生命是你一个人的吗?你这样作贱自己。”我循声望去,还是那个清洁女工,她坐在地上,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未施粉黛的面庞透着清秀,我惊呆了:她原来这么年轻啊,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
我的心头涌起一丝愧疚,我关心地问了她一句:“你还好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她并不看我,向我摆了摆手,就在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突然刺痛了我的眼,我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清晰的印痕,那是一道褐色的印痕,中间一条线,两侧由多个针眼组成,如同一个不光彩的手链镶在腕上。我是个外科医生,我为众多割腕自杀的青少年缝合过这样的伤口。
我怔怔地看着她,看她从地上爬了起来,拿起衣服默默走了。已近黄昏,落日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儿子拍着小手兴奋地说:“爸爸,你看,阿姨长高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五年后,我会再次遇到她。
那天,我照例去心理科取治疗失眠的药。看到我,她吃了一惊。原来,她大学学的是心理学,当年做清洁工是假期感受底层生活的一次社会实践,现在,她也是我们医院一员了。
她有着东北人特有的爽朗与热情,业务能力突出,总是早出晚归,同事们都很喜欢她,心理科挂她号的人越来越多,人们都说,她的笑容像一道阳光,能驱走寒凉。
但我发现,她其实并不快乐,她常常在无人时默默发呆,上班下班也总是独来独往。
好几次,她在开水间接水水流了一地都浑然不觉。还有一次,她过马路时明显在走神,司机鸣笛半天她才猛然惊醒,弯着腰一个劲地向司机们赔礼道歉。
我越来越担心她。
那是一个周末,我照例悄悄尾随着她。她一个人去了后海,风很大,她独自伫立在海边,面无表情,长发在风中飞扬。后来,她突然脱掉鞋子,一步步向前走,水渐渐没了她的脚踝。
“不好!”我暗叫一声,疯了似的扑过去,死死拽着她的裙子。
她一个趔趄,与我一同摔倒在沙滩上。
她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一下子红了:“是你?”
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看我一脸恐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想不开吧?”
笑着笑着,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她抬眼望着远方:“我不会再犯傻了,我答应过父母,会好好活着。”
她紧紧抱着双臂,安静地坐在沙滩上。她的背影看起来那么柔弱孤单,我有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我还是不放心,要不,要不你干脆嫁给我吧?”我鼓足勇气说。
她转过头,歪着脑袋盯着我看了半天,微笑着挑衅道:“为什么是我?给我一个说服我嫁给你的理由。”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有故事,我充满好奇,因为我有心病,只有你能治愈,我想和你度过这劫后余生……”话未说完,她突然扑入我的怀抱,泪水倾刻间打湿了我的衣襟。
她成了我现任妻子。今天是我们结婚五十周年纪念日,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她忽然一脸羞涩问我何时娶她?
儿子搂着她的肩膀,眨眼向我示意。我只好再次郑重地向她求婚,她咧开没有门牙的嘴,孩子般笑得没心没肺。在我眼里,她依然貌美如花,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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