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秋韵】小镇回忆(散文)
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在小镇上度过,虽然我并非出生于此,但小镇却是我所理解的故乡。现在我长大了,小镇也变化了很多。但独自在他乡生活,回忆起的、支撑着我艰难前行的,是儿时的生活,是那个平凡而宁静的小镇,是我不曾遗忘的故乡。
十几年来都生活在不起眼的小镇上。
小镇不大,半小时可以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如果不算那些名义上属于小镇管辖的村落。但小小的镇子却已有千年历史,角角落落里或许都藏着历史的尘埃。譬如前几日归家,头一次听长辈讲起某某巷子里便是胡愈之故居等等,总能让我有意外之喜。
七岁那年父母带着我离开了乡下傍河的小村,来到了运河旁的小镇。街河穿行,群山环伺。彼时尚显宽阔的解放路和人民路一横一纵,几十年来一直是小镇的主干。沿途是各色商铺、超市、邮局还有招待所,风化剥脱的广告牌、时不时亮几下的霓虹,带着些旧日里老县城的味道——几十年前县政府尚在小镇上。如今在越来越多的私家车和两旁日渐向外扩张的商铺面前两条街道开始不堪重负,逢年过节必然拥堵,不时发生些刮擦,引来几声叫骂。
这些商铺,有些开了十几年了,我第一次来镇上就在,如今非但没有倒闭,生意反倒日渐兴隆,如解放路旁那家“神仙面馆”,经年累月的口碑积累下来,人们总愿意去那里买碗面吃;也有些经营不善的,或是跟不上时代节奏的,面对日渐下滑的生意不得不关了门,不知道那些店家现在又在哪里讨生活。倒闭的店铺比较多,一茬换了一茬。如今水果店的地方,三年前是家饮品店,再往前几年,则是一家眼镜店。还有那家我很是熟悉的“家福来”饭店,小时候父亲经常带我在那里买早饭,几年前蓦然发现已经不在了。人民路边上十年前开了家大超市,前几年我回小镇上,发现那里已经建成了停车场,摆满了汽车。
时间流逝,我和小镇都变了很多。
小镇南边是老街,也许曾经也是小镇的中心。老街以前的夜市很发达,各色食物、小吃应有尽有。我尚且记得小时候我从老街一头的幼儿园被父亲接回家,总会在路上买块烧饼。做烧饼是的一对老年夫妇。如今老街整治,夜市搬到了其他地方,那对夫妇是早就不见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也许安心在家过完年的生活,又或许已经不在了。
老街旁是街河,偶尔有乌篷船划过,随着年月一天天过去现在是越来越少见了。街河上是九狮桥,桥旁立着几块碑,昭示着它文物的身份。九狮桥上曾经立着九座石狮子,抗日战争的时候不幸被日本人毁去,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桥身。小学三四年级我就在九狮桥边上念书,一向乖巧的我时常被派遣到桥上站岗,向迎面走来的老师同学们问好。陪伴我的是桥面石板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草,还有几条嬉戏打闹的流浪狗。我至今仍记得中午站岗时老街上古旧的房屋里飘来的饭香,它和石桥、暖阳、街河还有几只刚做好的木桶一起,构成了我对老街的回忆。
老街现在经历过整治后留下一些古建筑,保留着旧日景象,但大多人去楼空。政府也许有着发展旅游业的想法,但于我而言,老街已经不是曾经的老街了。童年的记忆逐渐模糊,碎成碎片,又在岁月的风沙里渐渐丢失。我害怕再过十几年,我要回忆不起当年的老街、当年的小镇了。
我家搬到了人民路一旁,紧挨着镇政府和派出所,小镇的中心地段。七岁的我懵懂无知,只知道自己从此离开了幼年的玩伴,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便是我十几年来生活的地方了。
西窗外一览无余。放眼望去是低矮的平屋,清一色老式的白墙黑瓦,还残余着旧日的格调,如今是不多见了。檐下的雕饰似乎提示着这些破败的屋子昔日的风采,但剥脱的石灰、碎裂的瓦片无不表明岁月的无情。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印着小广告,常见的是“办证XXXXXX”,或者“专业疏通下水道”之类的,与墙上的青苔、露出的青砖间隔交错着。有时屋主人一时兴起,新刷一遍墙,没过多久又被这些小广告覆盖了。风雨一过,劣质的石灰层再一次掉落,露出了里面磨得圆润的青砖。青砖少一块就是一块,现在小镇周围已经找不到青砖厂了,能买到的只有红砖。更坚固、更方便,却少了些韵味,让人怀念只存在画上书里藏在回忆中的江南。
离西窗最近的那几间小屋围成了个小院子,种着一些竹子、杂树,一看到叶子黄了,我便知道这是秋天来了。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直到后来,许是庭院的主人想利用起这一片小小的空地,于是,伐木丁丁,黄叶满地,只留下角落里几竿泛黄的毛竹风中零乱,秋风一过,几多萧索。
就像是老朋友的离别。类似的在几年前便已经经历过了。那还是初中。我房间的窗户朝北,往外是花坛,长着杂草野花,还有两株三层楼高的树,挡住了对面楼阳台的光。
我很早便怀疑这两株树是要被砍倒的,因为它们太高了,又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但最终花坛被填平,高树被锯断的原因却是楼里有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需要一块平地来放车。
此后的夜里,北窗的帘子便少了些诡谲的光影。那两棵树犹在的时候,夜晚不远处路灯光照在帘子上,树枝随风而动,光影似鬼怪。七岁的我起初被吓得不清,后来也就习惯了,反倒觉得有趣。乍然消失,反觉不适。
但告别了老朋友以后生活还是得继续。我渐渐也习惯了窗外能一眼望到的街边路灯,有时候明亮,有时候昏暗,取决于工人有没有定期在维护。
晴天向西窗外望去,可以望见天空一直延伸到远方的群山——也许在见惯了高山大川的人眼里只是些小丘陵。碧空如洗,万里澄澈,时不时点缀着几团白云,仔细看可以发现云层在缓慢移动。
西窗适合看落日。
每逢黄昏,日头近山,西边的天空红如火烧,如果云多,便更多了诡谲。鱼鳞状、蘑菇状,仔细去想象总能想到很多云朵形状相似的事物。
尔后日落。硕大的红日就这样一点、又一点,最后沉到山下,只留下一抹紫红色的云霞,逐渐被暮色吞噬。
空气凝滞,万物沉寂。天地间只容得下这一轮红日,再无其他。
英雄即使走到暮年,依然让人景仰,容不得一丝放肆。
最后只剩下窗边的我。
再等等还能看到月亮。但多半要看运气。猎猎的晚风,远处莫名的呼啸声,让年少的我对远方产生许多遐想。有时一弯明月,伴着几点星子,让人感到宁静。幸而西窗外没有惨败的路灯——毕竟不是主要街道。否则如此的意境必然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