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江淮风俗，岁末祭祖，访古墓拜祖坟以求阴佑也。故得以归故居而往视焉。然节同时异，人非物亦非矣。
　　 余幼居于山谷田野之间、亦多池溪沟涧焉。家中窘迫，房屋敝败，坯砖成壁，碎瓦覆梁，陋甚矣。鼬鼠穿墙过，雉鸡夜半飞。箪瓢多糟糠，灶台无腥臊。非虚也。长为夜雨所急，北风所困。至十七年前，始无复人居也。终年风霜侵蚀、雨雪加累。忽一日，崩一壁。渐至今日，残垣破壁，一无所剩。
　　 除夕椿庭为制红灯、与诸童子串家族门者，此间也。余以锄捶床求萱堂教文字者，此间也。姊以九岁之龄育余两载者，此间也。祖父因余生而弃事疾奔回者，此间也。大祖父夏夜为孩童述故事者，此间也。安有一日忘之。然廿载朱颜老，十年华发生。椿萱两鬓已霜，姊已出阁育子，二祖父皆离世久矣。余亦少年不复，蹉跎多年。
　　 故居前有一水塘，塘边乃水田菜园并桃枣杏樱。余与孩童长争之于未熟焉。园外惟小径一条，道旁一座矮坟、几株泡桐。每春雨，其花堕满于地，美艳甚于桃花。泡桐离大伯家甚近，大伯屋前有梧桐一株，甚长大，夏日剥其皮以驱蚊焉，尝与堂兄尝埋宝于彼。今，皆不见矣，修驰道而伐之焉。
　　 大伯屋前有小径，与幼时无异。今日祭祖所由也。然数百步后，荆棘荒草茀于道，知鲜人过矣。复行数百步，至祖宗墓群，所过田地亦无人耕作，芜之也久。幼时落叶松针尽为薪柴，今时遍地而无人划也。近墓群处，有竹篁，余甚爱之。篁下有一方塘，水甚清冽。余尝垂饵于此，虽多无所获，亦幼时快事也。此处，大姥家所居也。然，其家今已尽迁姑苏，无复人居。惜哉，此一好居处。
　　 久别而回，乡人不能尽识，人亦多不识余。幸离家十七年，余乡音虽有忘，终未改焉。然，今日偶闻孩童语，时有京话矣。
　　
　　 【故人】
　　 余之不返故土者、凡三年。余之不衣秋裤者、凡八年。余之不见青梅者、凡二十年。
　　 前时、余旅居东瀛，故友有言，归时当有一会。去岁霜月余至旧邦京城，后归江南，今日始得还乡，昼食乃得与故友重逢。
　　 聊叙别情，见问近况。维羁泊而已。南国东岛、辗转四海，不料韶颜不再、满面沧桑。言及前时故人，余默然良久，曰：萧郎陌路矣。彼曰汝亦非复少年、我有良人、汝来合肥，我当为汝媒之。余又默然。后又言及饮品、青梅茶。彼曰此青梅味亦佳也。余喃道、歔、青梅，复默然。
　　 青梅、余平生所未见也。然每闻之、即思青杏。青杏，九岁前、余每岁春日觊觎物也。桃杏为桑梓所好、遍植庭院。乡人食其实、核亦多弃于山野田园。春日、长与堂兄姊数人猎于田野、寻新苗也。每岁皆有所得，植于小院、然未尝有所成。山野芳草甚众、余能识者实寡。然桃花杏花、余所爱也。红者如人面、白者如素雪。直待得梅雨时节、雨打青杏刻入眼帘、渐成青梅。后二十年、客居四海、见青梅者无一。
　　 余幼时性动、爬山涉水寻杏、往往先于人。然今时性静、多寡言于人、往往行后于人。故友性动，似余少时。今日尝拽我者数次。食事中亦彼话多余言少，然十年未见、不觉生也。相识以来所交实浅、能忆者不过一二事耳。后断绝数年、近年偶有讯息而已。及闻为我媒、不可不叹也。旧好隔良缘，乃至可通音讯而不语者，实非鲜矣。问及旧友、彼亦曰多不通讯息矣。
　　 余与彼始通音讯，时方恼淀姬事。日后梦断南浦，渐至于陌路无言。遗恨而已、今时已鲜有人言及、三年内渐归于前尘。今日彼问及、余已无言矣。
　　 此次别去、后会实不知期。然余闻、彼将结秦晋之好。心实欢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