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人生百态】三山两事(微小说)
只是情怀,三言两语说不明白。
——题记
小,很小。十八岁的阿强,想起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曾料到会发生那么多事情的百态人生,内心五味杂陈。
大脸盘子,浓黑眉毛,厚厚的嘴唇看起来憨厚无比,牙齿却是出奇的白。整齐的大白牙笑的时候,哪有什么细雨润风飘过,不出声儿还好,一笑,就想让人跟着他一起傻。曾经好奇问他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他说:“大公公和我说,我出生的时候差点被阎王索了命去,想着以后阎王要是再来,就把他堵在墙外,就准备叫阿墙,姐姐你知道吗,那个墙墙坎坎的墙,婆婆说看起来不好看,就取了另外一个字……”
阿强,阿墙。可是啊,阿强你知不知道,墙墙坎坎挡住了阎王,是不是也会挡住了你往后不长的余生里面想往前迈开的步子啊?
“咳咳咳……”不间断地咳嗽,止不住地咳嗽,仿佛是想把肺直接吐出来的咳嗽。脑袋咳到缺血的一片发懵,眼前几乎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没有星星点点,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黑暗。
“阿强,去给你爸爸倒杯水,再把药拿来给爸爸吃了。”
“妈妈,没有药了。”阿强惶恐的睁着眼睛,看着爸爸控制不住地咳嗽,端着水的手在发颤。
“等着我去买,等着……”“阿珍,咳咳……不用了,肺癌吃药没用的,不要浪费时间了,再买药,咳咳咳……借的钱要不够阿强上学了,咳咳咳……”
太久了,四岁的阿强看着躺在垫着茅草的棉被上的爸爸,看着他日复一日不分昼夜的咳嗽。在破烂的被絮上咳出了最压抑的颜色,一片暗沉沉的在头顶,在这炎热得让人心中狂躁的夏天的夜晚,格外让人难受。
就连木屋对面连着的三座大山,都好像在咳嗽中把厌烦爆发出来一样,惨淡的月光下散着铁青的阴冷,绵延不断地阴冷。
不大的屋子里面除了咳嗽,就什么都没有了。咳嗽声填满了屋子,连头顶上的房梁仿佛都在咳嗽中抖落了木屑,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像那天突如其来的那场大雨一样,阿强看着院子里晒着还没来得及收的玉米被雨水打湿了,一滴、两滴……瓢泼而至,他还没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屋子里的咳嗽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没反应过来妈妈为什么突然开始嚎啕大哭。只是看到木屋对面的三座大山,像是快要在风雨中坍塌了一般,云雾笼罩,满是迷雾。空气中净是雨水洗刷不干净的闷热的空气,灰尘的味道,那种让人窒息的空气。接着,陆陆续续有些许人急急忙忙跑着来到家门前,只是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是来收玉米的,怎么会这样呢?玉米还等着晒干了拿上街卖掉,然后给爸爸买药啊,这瓢泼的大雨你怎么可以把玉米就淋湿了呢,我拿什么去换钱买药,被淋湿了拿什么去卖啊?
往后的几天,家里面的人很多很多,比去借钱的时候见到的人多得多,还有往家里面送钱来的……只是这雨仿佛止不住了一样,木屋对面的三山都颓丧着,乌青的颜色,像要往自己身上压过来一样,逃跑都逃跑不了的样子……
阿强看着在堂屋进进出出的那些人,感觉早就撑不住的房梁马上就要坍塌了,像木屋对面的三座大山一样,撑不住了。
“可怜这一家人啊,家里面的顶梁柱就这样垮了……”头发已然半白的,不知道是哪个族系上的亲戚,一边织着手中的毛衣一边说道。“可不是吗,你说这以后怎么办啊!阿珍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以后家里面也没收入,孩子一个人……”“有个妈也好啊,以后改嫁,可以嫁个好人家。”“你张嘴说得轻巧,谁会娶一个拖家带口还生完一个小孩就不能生育的女人啊?诶,你给我看看我这毛衣这一针是不是打错了?”“来,我看看……”
堂屋里黑压压的人头攒在一起,讨论着别人家的事,热情而又愉快,粗茶淡饭满足不了的都可以在闲谈中得到慰藉,显得舒服而又廉价。
阿强就记得一个油黑的大木棺材,爸爸在里面躺着,没有咳嗽,看起来没有前几天那么痛苦;虽然嘴角没有笑容,但看起来不会那么压抑。后来,阿强就看着用大油布遮上的大木棺材被抬走,在大雨中,看着他们往木屋对面的三山上走去,也看着妈妈背着个花帆布包往外走去,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只有一个背影,阿强到现在仍然记得的一个背影。
去山上的人都回来了,等了很久,因为雨停了,真的很久了。但是好像没再见到妈妈,那个背影好像是最后的一帧画面,停留着,困在这三座大山中,出不去了,逃也逃不掉。
那个叫阿珍的女人,就再未见过。
阿强回到那个房梁快撑不住的堂屋,案台上摆着一张黑白的照片,还有好几张红色的钱,里屋是爸爸一直躺着的那间屋子,里面那破破烂烂的棉絮换掉了。昨天被拿出去烧了,茅草上是新的被絮,淡灰色的,像外面抬头就能看到的天的那种灰色,什么都没有了,就自己了,真安静。
后来,没有什么后来了,后来我问他名字怎么来的,他说叫阿强,我说强强壮壮的强,挺吉利的,他说墙墙坎坎的墙,他怕越不过。
家里面没人了,后来他的大公公收养了他,刚开始过年回家我还常在问他:
“你的爸爸呢?”
“死了。”
“那你的妈妈呢?”
“和别人跑了。”
“你妈妈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我不认得她了。”
那时我十二岁,他六岁,还是个孩子。我们家和他大公公家隔得近,过年放烟花,灯火通明,他开心了会过来瞧瞧,会来和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然后一个人爬上那个木屋对面的三座大山上。有时开心了会带上我,然后带着一把镰刀,走到那个一年四季没怎么有人来过的小土丘,那个没有墓碑的坟前,拿着镰刀自己一个人坐会儿,身体开始发冻了就开始割草,割着割着就暖和了,就像那个夏天一样暖和。
那天他和我说:“姐,以后我长大了,第一件事就是在这立个碑,上面的族系就刻我一个人的名字,不叫阿强,换个好听的,到时候你给我起个名儿吧。”我点头说好。
后来的每一个年过完,我要离开老家的时候,都会往他的枕头下面塞一些我的压岁钱,用红包包着,还会放上好些糖果,很甜的那种。我觉得可以甜到心里面去的那种。后来他却和我说:“姐,不要糖了,我一个人的时候,吃起来会觉得苦,很苦,晚上睡觉都会难受。”
我盼着他长大,想他快一些给叔叔立一个碑,我已经给他想好了名字,准备那年回老家过年告诉他。到家的那天却没有见到他,奶奶和我说,阿珍婶婶和一个男人一起回来了,要带阿强走,去大城市生活,刚刚带着阿强上街去买东西了。
我爬到木屋对面的山头上,看着蜿蜒的马路,攥着手里新口味的糖,想着今年这个甜甜的糖阿强还会不会觉得苦啊?
那天下午我看见了,确实还有一个男人,西装革履,阿珍婶婶很好看。比那年夏天好看,那天下午我攥着手里的糖,看着阿强从车上下来,一直往这边走,没回头,一次也没有。
“姐,今年你的压岁钱还有我的份儿吗?”
“有!”我笑笑,把手里面的糖递给了他。
“那以后呢?”他伸手接过糖。
“每一年都有!”
“姐,这个糖应该会很甜。”他剥了一颗放嘴里。
那时我十六岁,他十岁,不像个孩子了。阿珍婶婶走的时候,他没回头,一次也没有,我回头时却看到他眼角有泪,我想那糖应该也不甜。
那年过完年,快离开的那天我陪着他爬上山的时候,他没有带镰刀,而是带了两颗糖。到了坟前,对着小土丘说道:“爸,糖很甜,比那年吃的药甜很多,你尝尝!”
我转身走了,到家后,把兜里的红包放到了他的枕头底下,还放了几颗他说的甜甜的糖。他的屋子在里屋,以前叔叔住的那间屋子,被子是新的,淡蓝色,和现在外面的天一样的颜色。
红包上我写了几个字——“阿盼,过年快乐!”
你叫阿盼,期盼的盼,盼望的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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