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风】因两万块钱而引起的自省(随笔)
前天下午,母亲再次给我打来电话。母亲经常会给我打电话,确实有事也好,无事闲聊也罢,反正得打,按母亲的话说,反正套餐里面还有好几百分钟呢,不打也是给运营商省,害得自己白白浪费了,不打白不打。母亲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深知她是想我想的,毕竟从四月中旬到现在,我们娘俩整整半年没有见面了。不只母亲想我,我也挺想母亲的。
而且每一次母亲与我的通话内容纵有诸多对于琐屑生活的不满或抱怨,但还是欢喜大于伤感的,远大于伤感。可能母亲也深谙于“报喜不报忧”的道理智慧吧。
我作为儿子,每每听之,除了露出欣喜的笑容,满意的肯定,以及对着恼的母亲给与一些发自内心的劝慰,还能怎么样呢?我其实真的很想问母亲一句“咱们家真的事事顺心,事事如意吗?”
我当然不想自己家遭逢什么不好的变故,我还不至于丧尽天良到那个地步,我只是会怀疑,人生真的这么顺利,家庭真的这么安定吗?我怕母亲对我故意隐瞒,隐瞒一些家庭中的烦事愁情,但我又不敢问,我更怕刺激到母亲,令母亲伤心,我更怕远在北京,仍一事无成,且身无分文的自己即便听闻远方家庭中的烦事愁情,也鞭长莫及,爱莫能助,无能为力。
这种玄妙而又痛苦的心声,谁又能懂呢?我真的不需要别人懂,因为懂的人越多我就会越痛苦,我只希望自己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如真佛一般,第一个跳进地狱的深渊,锤炼自己。
果不其然,这一次母亲的电话再没有欢喜的陈述,愉悦的展望,而是简简单单向我问一句话,“儿子,你现在能借到两万块钱不?”
“两万块钱?干什么呀?”
“我信用卡明天就到期了,得还钱啊。”
“信用卡?欠多少?”
“差不多两万吧。”
“两万……”
“这个月初的两份保险,之前给你家装修厕所,钱都花空了,只能拿信用卡刷,结果刷冒了。你看看,你有没有朋友能借两万块钱?”
“这个……”
讲真,活了这么多年,这是我这辈子最尴尬,也是最痛苦的时候。母亲张口管我借两万块钱,听清楚了,是借,但我竟然拿不出来,不仅现在手头没有这么多钱,而且还不敢管朋友们借这么多钱。一来我极少管朋友们借钱,即便借也是急用的那种,而且数额很小,至多一千块。二来我还真就不好意思管朋友借这么多钱。三来我更怕名义上的朋友因为我开了这个口,再被拒绝了,一瞬之间变得不再是朋友。所以,当母亲跟我讲了这番话之后,我竟呆滞无言许久,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那张我虽然看不到,但是却能想到的近乎惆怅,甚乎凄凉无助的脸。
“你看看你能不能管郭峰借点儿,他昨天晚上刚从你家离开,又回到了北京。他在北京也干了很长时间了,想必他能攒下些吧,管他借两万,等我把这个窟窿堵上,过两天我就还他,就两天。信用卡这东西只要钱立即补上,过两天还能提出来。”母亲急不可耐地说,听声音着实令我心痛。
但是我还是相对理智地想了想,我其实也有想过找郭峰借这两万块钱的打算,一来我的朋友并没那么多,大多都是面子上的,而郭峰算得上为数不多的一个知心朋友。二来当年在郭峰最最落魄的时期,只有我始终在帮助他,无论是吃,是喝,是住,还是花,都给了他力所能及的,足够多的帮助。而今他回到抚顺,由于没有住的地方,仍在我家借宿几天。按理说,如果他在北京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干得不错,应该能挣些钱,按理说如果他还记得曾经因贫穷而导致的痛苦经历,只倚靠朋友的接济过活,他应该能攒下些钱,而不是回归到年少轻狂的状态,整天胡花乱造。但是,我却没有跟郭峰开这个口,我怕他真的没攒下钱,那么我此时此刻的相求从某种意义上讲势必会令他更为痛苦,更为难做。他应该深知我之为人,若非确有急用,也不会跟他开口,若他打算借我这两万块钱,他还得到处去借钱,以免令我深陷凄苦之中,但以他之过往,曾经的所谓朋友恐怕根本不会借给他钱,唯一能够借给他钱的只有他后来在北京结识的朋友。这样,真的好吗?
所以,我并没有给郭峰打这个电话,也没有想出辙来替母亲分忧解难。一时间,我愣在原地,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我早已知道眼泪不是珍珠,换不到一分钱。我很想对母亲说一声对不起,却又说不出来,为人如此,当子如此,该有多么失败,可想而知。
母亲想必也猜出了我的心思,估计母亲早在把我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确定我完全符合作为一个人的道德标准,品质德行。只是母亲却怎么也没想到,口没遮拦,实话如雷似电的我竟然会迂腐成这个样子,连跟朋友张口借两万块钱这样的话都不好意思讲。
母亲先是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淡淡地跟我说,“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没事,别担心,你妈我自己自己想办法。”
那一声叹息,虽然轻声,但在我心里却如同雷鸣闪电,沧海咆哮。那一句“别担心”,虽然听上去感觉风轻云淡,可实际上却是作为母亲的担当和包揽,又似乎是对身为儿子的我的痛恨和控诉!
我一屁股颓倒在门岗室里的靠背椅上,望着满桌的摆放零乱的纸张,以及墨迹潦草的文章,我突然萌生一个打算把这些带字或不带字的纸张全部撕毁的冲动,连同出水写字的笔也一并摧毁。我恨它们,因为它们除了浪费我的时间,浪费我的精力,似乎什么也给不了我,反而令我格外悲伤,格外心痛,悲伤的是入不敷出的家庭状况,心痛的却是自己依旧的一无是处。身为男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没有做好该做的事,所谓的,不值一提的高品质,是否也算是纯粹的,同样不值一提的没品质呢?
有些事情,还真就这么奇妙,母亲报喜,我怀疑可否有忧。母亲报忧,我作为身在异乡的游子竟然无可奈何,毫无作为,那这忧,我又有什么资格听,有什么能力听呢?当我呆呆凭窗仰望天空时,我已感觉到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最失败的人。没错,我就是那个最无能,最失败的人。
这三天来,我没有再跟母亲通过一次电话,我怕,却不是怕母亲赐给我一阵阵的贬损和一声声的怒骂,以示我之无能,我之失败,这样兴许能够令我痛快些。我最怕的莫过于母亲的叹息,母亲的开导,母亲那叫我安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