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兰 花 的 春 天
　　                                    熊在笑
　　
　　
　　 1
　　 兰花姑娘出生在梅花县桃花乡周家湾村一个山旮旯里，她长得没有桃花那样迷人，也没有杜鹃花那样鲜艳，就如山林深处的兰草花那样暗香，只有走近她内心世界的人，才会体会到她有一种特别的美。 
　　 兰花爹叫周易成，先天性耳背，村里人都叫他周聋子。他的父母都死的早，他由当生产队长的二姑夫黄达养大的。
　　 老周家人怎不能老让外姓人养着。在周易成十六岁时，周家族长周二爷托人让他学了篾匠手艺。
　　 周易成出师后天天背着工具箱到村里各家各户编斗笠、箩筐、菜篮子等竹器。老天爷是公平的，无绝人之路。周易成耳聋心巧，篾活做得美观耐用，成了村里有名的周篾匠。
　　 周易成二十六岁这年，邻村秦家塆秦大发去河里撒网捕鱼，因用力过猛，把自己抛到水库里，结果鱼死网破淹了，秦大发的媳妇齐巧成了寡妇。
　　 周二爷跟齐巧爹是拐弯亲戚，他自已当媒人，去齐巧娘家说媒。周二爷跟齐巧爹说，易成这孩子虽然是一个聋子，但是人忠厚老实，又有手艺，是齐巧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齐巧爹有点犹豫，齐巧却爽快，说她性子直，说话不用拐弯抹角，她愿意改嫁给周易成，聋了啥都听不见才好，省得以后在生活中磕磕碰碰吵嘴。周二爷一听这话，把大腿一拍，说俺老周家祖坟冒青烟了，怎么遇上这么讲理的女人，齐巧你放心，你嫁给周家人绝对不让你受罪，有困难大家帮。就这样周易成做了上门女婿，他有了一个家。
　　 周易成跟齐巧结婚的第二年，齐巧就生了兰花，虽然是丫头，齐巧很宠爱她，说女儿好，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可周易成聋子也知道重男轻女，对兰花不好，张嘴丫头片子，闭嘴死妮子，非让齐巧再给他生个儿子出来，不然断了他家的烟火，他的篾匠手艺也后继无人。齐巧给秦大发生了一儿一女，又流了几次产，到医院检查说已没生育能力了。周易成盼了两三年，也没见齐巧肚子圆，傻子都知道寡妇死儿没指望了，从此俩人有了矛盾，天天净吵嘴。齐巧说，早知道聋男人也是这德行，说什么也不嫁他。周易成听不到，但他能感觉到齐巧是在说他的坏话，于是他就骂齐巧克夫，把齐巧气得流鼻血。周易成想离婚，又怕自己是一个聋子，再也找不到女人了，只好将就着过。 
　　 周易成以家里缺少劳力为由，只让兰花上了初中一年级就让她回家务农。兰花从学校回到家，像妇女一样成天上河滩上挖猪菜，在土灶台上煮猪食、喂猪，在田埂上放牛，上屋后山上砍柴禾，去地里种菜，小小年纪就承担家庭生活的重任。
　　 齐巧患了妇科病没钱治疗，面色越来越黄，一天比一天憔悴。周二爷会中医，让 齐巧按他开的草药配方上山上釆药自己治疗，这样既省钱又能治根。
　　 齐巧病得不像个人样了，周易成对他冷淡起来，怎么看她都不顺眼，发展到两眼一瞪就来气，埋怨自己当初瞎了眼，一个处男找了个带俩孩子的寡妇，甚至以活多路程远，回来不方便为由，夜不归宿。
　　 过小年的这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打扫卫生送灶神，兰花家却冷冷清清的。齐巧病重起不了床，她咳嗽着对兰花说:“老妮子，你爹在你二姨家编箩筐，编到现在还没回来，平时娘不管他，这过小年的不回来谁送灶神，你拿个火把去把你爹喊回来。”
　　 兰花打着火把，翻了一座山，过了两道河，火把烧完了才气喘吁吁地走到二姨家。
　　 兰花二姨家大门上栓了，她使劲推也推不开，大声喊没人应，兰花绕到屋后头，趴在后门脚下往里看，月光下，他看见二姨房子里亮着灯，她没有喊，走到亮灯的窗口边用舌头舔破窗户纸，用一只眼往里瞅，她隐隐约约看见爹光着身子在二姨的床上晃……兰花羞红了脸，她不知情为何物，也不知道什么叫男欢女爱，只知道这是村里人传说的不要脸。兰花生气地顺手拿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破窗户，然后大叫道:“俺的娘啊，俺爹耍流氓，上了二姨的床，丢死人了。”
　　 周易成被突然飞进来的石头和兰花地叫声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穿上衣服往外路，气喘喘地追上了兰花，一把拽住兰花，求饶说:“老妮子，今天晚上的事你千万别跟你娘说，以后爹啥事都依你。”
　　 兰花没有理他，低着头一个劲地哭。在她心里，她这个爹是个老不正经。
　　 过了一段时间，兰花看爹老实了许多，才偷偷跟人家说她爹背着她娘和二姨睡觉。
　　 兰花娘总爱在邻居面前叨唠，说她的命苦，兰花的命比她还苦，一个是苦瓜，一个是黄莲，苦到一块了巴心，谁也改变不了她娘儿俩的命运。说人就是命，好也一生，歹也一生。
　　 隔墙胡支书的儿子胡小娃一直暗恋着兰花。小时候，俩人穿着开裆裤子在河里摸虾，在稻田里放鸭，在稻草堆里捉迷藏。七八岁的时候，俩人藏在屋后竹林里玩过家家。当他们都懂事了，白天你偷看着我一眼，我朝你会心一笑，心里都想着对方。晚上，胡小娃装猫叫向兰花发暗号，把兰花约出来去村头磨盘上看天空中的星星和月亮。
　　 在兰花十四岁的这年秋天，胡小娃见兰花坐在老槐树下望着稻田有点伤感，说自己是一朵苦菜花。胡小娃对她说:“苦菜花是他心中最美丽的风景；人都是先苦后甜，吃不了苦中苦，怎能成为人上人，你不要为你小姐身材丫环命而泪丧，你以后会由丑小鸭变成金凤凰。”就这些话暖了兰花的心，她不再自卑，她要把苦药熬成蜂蜜，活出一个人样来，然后成为胡小娃的妻。
　　 这天晚上俩人在草垛边温存到半夜，第二天，胡小娃去了远方打工。
　　
　　 2
　　
　　 周易成老实一段后又不安分了，他又跟隔河的江家小媳妇勾搭上，有事没事老往江家跑，不是送人家一个筐，就是去帮人家犁田，干起活来比干自已家的都卖力。河边人看他是个邋遢的聋子，谁也不往那方面想。谁知他们的事又被兰花发现了，她替娘出气，上江家把江家小媳妇的脸都挠破了，闹得几个村的人都晓得。周易成气不过痛打了兰花一顿，兰花赌气离家出走，有人去四川，有人说去了云南。其实，兰花并没走多远，只是赌气跑到离家三十里地的温泉度假村。兰花想在这个有钱人来享受的地方挣点钱，挣到了钱改变家里的生活，让娘享享福。可兰花哪里知道这里是个红灯区。她在一家名叫夜来香的饭店当服务员，老板娘望着娇小又清纯的兰花，脱口而出来了个抢手货。兰花不懂啥意思，问老板娘啥是抢手货。老板娘问她喜欢钱不？兰花说，俺娘说瞎子见钱都眼开，俺爹说人是英雄钱是胆，文钱憋死英雄汉，我当然喜欢。老板娘说只要你愿意，今天晚上就让你挣大钱。兰花邪乎道:“俺的娘啊，干啥子能挣大钱。”老板娘直接了当地说陪男人睡觉。兰花明白了啥意思后愤怒地指着老板娘的脸说，让你女儿干吧，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黑店。
　　 兰花离开度假村，到水库边上找了一份帮人看鱼的活。户主是一位比她大十二岁的单身男人，名字叫曾多。一开始，曾多把她当妹妹一样待，让她帮煮煮饭、洗洗衣服、割草喂鱼。日久生情，慢慢的对她产生了感情，白天形影不离，晚上让她一起陪着守夜。在河边山坡的草棚里，寒风呼啸，湖水咆哮，兰花害怕有狼来袭击，紧紧地抱着曾多不放，曾多抱着一个小姑娘怎能控制住，冲动了好几次，才把兰花变成了女人。兰花个小身体差，事后几天下不了床，曾多天天背着她去诊所治看病。
　　 兰花离家出走，急坏了兰花娘，整天泪汪汪的坐在村囗石板上守望。周易成却像没事一样，说女儿就是不离家出走将来也是人家的媳妇，什么都指望不上，去找她干啥子，让她死在外头。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兰花还是没回来，兰花娘感觉不祥，慌里慌张地去秦二哥家，叫上不愿意离开秦家的儿子郎郎和女儿当当一起去寻找兰花妹妹。
　　 方圆几十公里大梅山，找不到水源头的河湾，一户半里的村野，到哪里去寻找？兰花娘只好分别叫郎郎去亲戚家，当当去县城里，她自己在村口等候兰花的出现。找了几天，也没见到人影。
　　 村里有人说兰花被人贩子拐卖了，听说卖给外省的一个老头，那老头虽说是个收废品的，但是很有钱。这话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兰花娘听了气得嚎叫，一会说去上吊，一会儿又说喝农药，结果真死她不害怕了。
　　 周易成没了眼线，光明正大地到兰花二姨家帮忙犁田、筑田埂、下秧、种黄豆芝麻，挑水劈柴，忙的不亦乐乎。村里人说，谁说小姨子屁股摸不得，你看人家周聋子不但摸了，这叫低头驴吃好草。
　　 兰花怀孕五个月才带着曾多回家见父母。
　　 周易成见女儿生米做成熟饭，无奈地摇一摇头，说女大不由爹，让任她拙劣吧。事己至此，答应也答应，不答应也答应，先斩后奏比什么都见效，周易成只好接受曾多，但有一条，不论曾家贫与富，儿女有几个，曾多必须做上门女婿。
　　 曾多兄弟四个，他排行老四，所以名叫曾多。曾多爹正愁三间破土房住不下将来的四个媳妇，听曾多说周家让做上门女婿，喜得帽子都戴不住，拍着桌子表态，一万个同意。
　　 兰花娘在院子里，睁开眼睛仔细地瞅曾多，见兰花跟的男人年龄虽然有点大，可长得排尚，个子又高，身体还壮，是个能干农活的人，上门了能够独挡一面，也点头同意了。
　　 兰花因年龄、身材都小，在医院里死去活来地疼了几个小时才生了个女儿，起名乐乐。
　　 不久，兰花患了产后郁闷症，脾气暴躁，心胸狭隘，动不动骂曾多不是男人是瘟神，怎么纠缠上她这个苦命人，十六岁就让她怀孕，十七岁生孩差点要了她的命，上门当女婿不安心，把娘当丫鬟使，跟爹成仇人，你这种男人将来不得好死。曾多被兰花数落得心堵，他自已也总感觉自己娶了个小媳妇不适合，走在路上人家说他俩是兄妹，躺在床上像父女，要命的是兰花任性，凡事以她为主，曾多一句话说的不入耳，兰花就发疯，把家里闹个鸡犬不宁。
　　 周易成一直把曾当外人看。兰花娘贤惠，视女婿如儿子，把家里好吃的都留给他，每天早晨给他做汤圆补身子，晚上打洗脚水给他洗脚，这样的日子让曾多过得既寒心又暖心。为了让家里生活好，曾多不顾兰花阻拦外出打工了。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3 
　　
　　 曾多离开周家，来到杭州大哥曾实在打工的建筑工地做钢筋工。
　　 晚上，曾多坐在大哥的出租房里，想起他和兰花的爱情和婚姻，长吁短叹，老说他和兰花夫妻到不了头，将来会是半路夫妻。大嫂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说：“俺的傻老小哟，当初嫂子就劝你别打兰花的主意你偏不听，这回好了吧，一冲动后悔一辈子，老话说“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当上门女婿”，你以后过眉高眼低的日子还常长着，窝心得很。依俺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边挣钱，等你混好了再找个年龄相当的，哪怕找一个寡妇，过一辈子算了。”
　　 曾实在听媳妇话说得难听，朝她瞪着眼说：“你这个熊女人净瞎胡说，人家一个黄花闺女心甘情愿嫁给他，又给俺曾家生孩子，遭多大的罪啊，得感人家恩。”曾实在又说曾多没定性，见日子难过没担当地拍屁股走人，你还有良心没有？老小你给我听着，你挣钱了赶紧给我回去，要待人家好点。”
　　 曾多表面上说好，好，好，听哥的，心里却说等我挣钱了再找一个。
　　 兰花见曾多赌气走了半个月也没回来，田里的麦子黄了得人割，山上的柴禾得人砍，房顶上瓦破了漏雨得人捡，家里没男人怎么办？兰花不再冷战，抱着女儿乐乐去周家说软话，求曾多爹无论如何也得让曾多回家。
　　 曾多爹告诉兰花：“曾多去外地打工去了，我把他的地址给你，你写信叫他回来吧。”
　　 兰花伤心地背着乐乐哭着走回家，晚上连饭都不吃，躺在床上骂曾多没良心，抛妻离子不得好死，有本事永远别回来，女人没有男人照样活。
　　 兰花伤心够了，也骂累了，爬起来做饭吃，一碗面疙瘩汤下去，头脑清醒了，说划不来跟曾多置气，女人还是靠自己。
　　 女人烦心事一释怀精神自然来。兰花让娘照顾乐乐，让爹干家务活，她剪短头发换上旧衣服，月夜里割麦，雨天里淹菜，天不亮挑粪下地，端着饭碗去放牛，整个人像陀螺一样自己抽着自己不停地旋转，秋收后，兰花累倒下了。
　　 村医刘永发来给她打吊针，对兰花的家庭情况非常同情，他不行医时就到兰花家里来帮帮忙，私下借钱给兰花买一群鸡鸭和一头老母猪，让兰花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走上致富路。兰花非常感激刘永发，把他当最亲近的人，大小事都找他商量。兰花五嫂提醒她，说刘永发是个不正经的医生，骚得很，他对你好是有企图的。兰花说，别在背后谈论人，他诱惑，我不动心不就行了。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兰花爹跟兰花二姨的丑事，通过爱嚼舌根的周八婶传到兰花娘耳朵里。兰花娘没想到一个聋男人也花心。男人花心是人的本能，她恼的是村里女人多的很，为何偏偏勾搭上自己家里的人。
　　 兰花娘扯着嗓子骂了兰花爹半天，嗓子都骂哑了，可兰花爹耳聋听不见，等于白说。其实，兰花爹耳聋心里明，故意装糊涂，他在一旁嘿嘿地朝兰花娘笑看打岔道:“花她娘，你在那里叫唤啥子，牛俺也放了，猪俺也喂了，田里的稗子也拔了，你还让俺干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