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又闻湖口豆粑香(散文)
在长江中下游与鄱阳湖的交汇处,有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县城——湖口。
湖口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据相关史料考证,这块富饶的土地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居住,夏、商时属扬州南郡,春秋、战国先后属吴、越,秦朝时属九江郡,汉初属豫章。东汉建武二年(公元26年)属彭泽县,著名的田园诗人晋陶渊明曾为彭泽令,治所就在今天湖口境内的江桥镇柳德昭村,留下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历史佳话。宋建隆三年(公元962年),湖口考生马适高中状元,成为湖口封建科举时代考生的楷模。至于亲历湖口的文人武将,则不胜枚举。宋代大文豪苏轼曾夜探湖口石钟山,亲笔写下千古名篇《石钟山记》;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之滨的鞋山脚下大战七天七夜,清时石达开在石钟山下大败曾国藩的湘军水师,还有民国陈铁军在湖口响应蔡锷将军的护国军起义,反对袁世凯称帝……
只是在我最初的记忆里,老一辈人口中的湖口,仅仅等同于养家糊口的“糊口”。在我还只有八九岁的时候,一听这种说法,心里颇不服气,还曾经与小伙伴们争论过,说我爷爷曾告诉过我,湖口的地名是因为鄱阳湖与长江交叉之处开了一个小口子,是老天爷特意留给我们的祖先居住的,近水吃水,是一块风水宝地呢。
玩伴光头小时候有点结巴,眼见争不过我,就胡搅蛮缠一番:
“你——你这家伙天生——就是一个——好——吃——鬼,不早——不晚,偏偏赶在家里煎——煎豆粑的时候——出生。”
一开始,我总是理直气壮地顶回去,并且连忙找个垫背的。
“我才不是呢,不像喜年,他是大年三十晚上出世的,才是真正的好吃鬼呢。”
后来我长大了,才知当年是自己理亏,因为我的的确确就是在我家煎豆粑的那天出生的,冬月十一,晚上9点至10点之间。至于当时具体的细节,我在一篇关于自传性质的文章里有写过,这里就一笔省略了。我只想强调一点,我是最喜欢吃豆粑的。如果非要我在湖口的几种粑俗里选,豆粑、发粑、炒米粑、印粑、麻滋粑、柳米粑……豆粑无疑会在我的食欲记忆中排第一位。
豆粑是我的最爱,同时又是我的忧伤。
因为我的母亲是在煎豆粑的那天生下了我,却又在我不满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了我。
我只知道她得的是吸血虫病,因为外婆家是住在江桥镇坝桥村沱家渡边的一个沈姓的小村庄。听舅舅说,母亲小时候特喜欢去沱家渡的浅水滩里捉鱼,很有可能是那个时候惹上的病根。吸血虫的幼虫最喜欢寄生在不卫生的浅水里,吸血虫病是旧社会根本无法根除的一种顽症。1958年6月30日,当毛主席看到《人民日报》上报道了江西余江县根本消灭血吸虫病的消息时,欣然提笔,写下了著名的诗篇《送瘟神》,其中有这样气吞山河的四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母亲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她心里最记挂的,最难舍的,还是那个身体瘦弱、连哭的声音都比同龄的孩子要小的我。听我舅舅说,母亲在临终之时,曾经千叮咛万嘱托,要我祖母想尽一切办法,将我养大成人。舅舅当时顶了一句说,你自己都是快要死了的人,还管孩子干什么!
“我当然要管孩子。如果他有幸长大成人,又碰巧有点出息,这句话便是为娘的留给他最后的念想——”
当时我听了,泪如雨下!如今我想起,肝肠寸断!
我的母亲,我那苦命的娘啊,你离开人世的时候,仅仅只有三十六岁。你走的时候,竟然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娘啊,您每次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时候,总是不断变换着不同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张慈祥而又善良的面孔……姆妈,我的娘亲,是你,给了我生命,你是天底下最伟大最无私的母亲……
没了母亲,我的祖父和祖母为了抚养我长大,吃尽了人世间各种最难吃的苦,古人曾说的“总之父母比天大,杀身难报父母恩”这句话乃是人间至理。
我从小便与奶奶相依为命。每年一到农历冬月,我就向奶奶吵着要吃豆粑。
在湖口人的饮食习惯里,豆粑的吃法至少有五种。
一种是煎好的时候直接抓在手上吃,不要油盐,能吃出一种真正的原汁原味的豆粑香味。
二是将煎好的豆粑用锅铲划成小块,再倒入菜油、香油、酱油、盐、味精,装在盘子里;
三是将冷却好的豆粑卷成筒状,用刀切成细条条,伴入青菜叶子,葱、姜、蒜,最好是用猪油,喜欢吃辣的人放些干辣椒,大火翻炒,起锅便吃。
四是等豆粑晒干以后,像煮面条一样,不同的只是豆粑要与冷水同下,烧开后放入青菜,再加油盐和调料,又是另一种美味。湖口人习惯于早餐或晚餐这样吃,怕饿的话便将印粑与豆粑同煮,二者才是最佳的素食搭档呢。
五种是将油烧至滚烫,再放入储藏的干豆粑,炸至微黄时捞出,吃起来又香又脆,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爱吃,吃完第一口马上又想吃第二口。
吃豆粑容易,煎豆粑却是一种技术活,更是一种力气活。记忆中父亲总是不辞辛苦长年奔波在外做些小生意,姐姐和哥哥要上学,家里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要煎豆粑需要左邻右舍的人帮忙才行。因此,我们家煎豆粑往往会比一般的人家晚。这样一来,倒是让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也许因为我是一个从小就没了娘的孩子,近大半个村子的人家只要煎豆粑,一定会“请”我到场,美其名曰去“帮忙”,实则只是要我吃豆粑。吃完以后,还要带几张热豆粑回家给奶奶吃。简直没有办法哟,从小我就是一个吃百家饭的人。襁褓中的我因为没有母乳,那年头市面上又没有如今各种各样的牛奶,每当我饿得无力啼哭时,正在哺乳期的大妈婶婶们就忍不住将自己的孩子丢在一旁,解开衣襟喂我一阵。这样的吃法或经历,在全湖口县乃至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吧。
当我年龄稍大一点,每到煎豆粑的季节,除了吃豆粑,也会帮点忙。分给我的主要工作有三种:一是打托,二是烧火,三是次日照看晒在竹筐里切成细条的湿豆粑,防止鸟啄鸡吃。比较之下,打托的活最简单,可也最累,因为要跑腿。
煎豆粑一般会选在晴天的晚上,天上有亮堂堂的月光照着,空中有干爽的秋风吹着,屋顶有轻轻渺渺的炊烟直冲云宵,土灶里有红红的柴火咆哮着,周围近百米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闻着香、吸着饿的豆粑的香味……
记得有一回,我在帮近房的婶娘家煎豆粑烧火,正好在堂弟手中发现一本小人书,便一边往灶里送毛柴,一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本来当一张煎好的豆粑起锅时,灶里就要减柴火,我却一个劲地往灶里添柴,结果好几张豆粑都烧老了火。虽然当时婶娘没有责怪我半点,可我当时心里真的难受极了。当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无数张烧得乌七八公的豆粑排成一个圆圈,我被围在正中心,豆粑们向我哭着喊着,骂我是个不诚实的孩子,说我浪费粮食可耻,我吓得大叫一声“奶奶”便惊醒了。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总是会犯这样或那样的错误的,错过一次,便长了记性,吸取了教训,以后便不会在同一件事情上错第二次。
无论是家里煎豆粑还是我去别人家帮忙,每当我端起第一碗豆粑时,总是在心里默默地喊:
“娘啊,你的儿又长大了一岁,又在吃今年的新鲜豆粑,你也尝尝鲜吧!”
记得上学时第一次读鲁迅的小说《祝福》,当我读到祥林嫂问“我”人死后有无灵魂时,幼小的我在心里也是希望百分百有的。因为有的话,总有一天,我就能见到我的亲娘,我相信她和父亲早已在天堂里相会,他们一定会过着平凡而又满足的生活,他们很高兴地看到他们的小儿子早已成家立业,他们的孙子孙女目前正在学校里读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下一辈总是会比上一辈更有出息的。每个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明白:人世间最幸福的日子,并不是拥有金山银山或高官厚禄,而是当你自己五十岁时,年逾八旬的双亲依然健健康康,四世同堂。
今夜,我身在彩云之南的昆明,看到微信好友发在朋友圈内煎豆粑的照片,我的眼眶又湿润了,我又想起了我的亲娘,我似乎闻到了从湖口上空飘过来的2019年家乡豆粑熟悉的香味……
朋友圈里每天都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老城区改造,文庙学宫的修复与重建,石钟山5A风景区的申报……湖口,祖祖辈辈赖以生息的这片古老而又神奇的土地,正以工业兴城,旅游创优的发展速度,经历着亘古未有的翻天覆地的巨变。我相信湖口的粑俗文化,总有一天也会像湖口的青阳腔、湖口草龙一样,载入人类非物质遗产的史册。
我的娘欣喜地在天上看着湖口的这一切。
我的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沈金桃。
本文的缺陷或不足有两点。一是对母亲当年染病早逝的社会背景交代不清,没有上升到环境与社会层面,未发议论感想,没有与之后的情节遥相呼应。留白太大,产生了文章缝隙,影响了本文的圆满性。二是在结尾写出母亲的姓名这是个败笔,实为画蛇添足。母亲的姓名与本文的主旨没有什么关联性或必然牵扯,也增添不了作品的艺术色彩与教化作用,反倒让人觉得多余累膺似的,不大合谐。去掉它并不会减少作品力度,还会显得干净利落韵味悠长。以上管见,供作者参考。意见不一定正确,只为共同进步而已,还望作者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