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长风瑟瑟(散文·家园)
他,就像风中摇曳的荒草。一株拼命站立,却摇晃得更加厉害的荒草。
风儿,是故意在撩拨着他的衰老,让那冰态的脸上更多些疲惫和无奈。写在体态上的老字,加上刚刚脑血栓痊愈的他,让那个走路如风的急性子人,在几月之间就变成了一只蠕动的虫子。只能用这样的词语来修饰他的仪态了。昨天上午把小麦种上了,有些懒散的孩子们仿佛干完了大事似的,不到地里来了。这可让他的心里填了不少的堵。尤其垄头上有块没下种的地块,一直让他念念不忘。
老天爷把自己安置在这片土地上,为的就是让自己守候好这块土地。每一粒尘沙,每一颗睡在尘沙下的种子都是自己的孩子,需要自己的心来呵护。他不愿那颗爱心随身体老去,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每天初升的太阳那样年轻,那样充满活力。
该死的腿不给力,该死的手也不给力。远远在前边的老婆子,那个耳朵很背的老婆子身体轻快得就像风里的那只燕子。
唉!他叹了口气,拄着拐杖一步步从电动车的地方往前挪。一步,两步,三步……身后扭曲的脚印歪歪斜斜,好像是故意留在那里让别人取笑似的。他的心理有些悲伤,悲伤得想掉几滴泪把现实模糊点,回到几个月前,甚至更远,更远……
记忆充斥在脑海中,都是在这块土地上的记忆的车轮啊!能往回转吗?不用太绵长,就是几年前也行。那时的自己是村上的会计,手把着黑色的钢笔潇洒地在白色的纸笺上填写着数字,脚步随着尺的伸缩在这里飞奔,无数双羡慕的眼神使他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的偶像。那时的天空是多么晴朗,就连那云儿掠过头顶的时候,也会用轻柔的绵软填充在自己的心里。秋风辗转了秋的凝重和奔忙,翻转着心头涌起的滚滚浪潮。自己就是那潇洒的弄潮儿。
老婆子用手里的钉耙子捣着畦垄,细细的散散的沙土留下了无数条长长的印记。那是每年这个时刻印与大地最默契的结合。十几年来,她们就一直在这里收获,播种。岁月也一次次地用恬静和安宁的细碎声把泥土最美的音色献给他们。她耳朵背,就一直用心感应着如流泉般的美妙。
挪到畦垄间,男主人观察,指导着妻子干的活,仿佛话语越多越能显现自己的存在感。风儿呼呼地吹响远方,掠过妻子的耳朵。专心于干活当中,妻子很少和他交流。他就自说自话,偶尔,惹得妻子点点烦恼。
走路都不利落的他拿起小小的长柄锄,在妻子捣过的平面上划开细细的长长的沟,妻子就在沟里洒下一粒粒麦种。细腻的土地,包容下灰黄色的小精灵,包容下那个残缺的身影和女人滴下的汗水。
地头沟里擗玉秫的两口子从沟壑里冒出头来,一声招呼,一声甜甜的微笑。划着沟的他转过头来,望着收玉米的两口子苦笑几声。目光散落到电动车里的玉米上,金黄色的籽粒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晃眼。
收玉米的男人边将棒子倒入车里,脸朝着麦地,调侃着他,哈哈,看你这身板,在家呆着不比啥好!这是风小,风大了把你刮个跟头看你咋好!哈哈!他只是笑笑,不干哪行啊!真的受不了孩子们懒散的样子,亲自动手,累点也值。又是几声男人开心的大笑,在风中徘徊,去追赶翱翔在天上的飞雁。那个男人又钻进了玉米地里,萧瑟的叶片隐没了他们的身影,也淹没了自己的羡慕。有个好身板比啥都强。有啥看不顺眼的自己去干。可站在……唉!一个个点完种的小沟被捣成了平面,小小的畦垄在不爱说话的老婆子手里就像绣花一样,免不了又被他唠叨两句。
老婆子的心就像宁静的湖水,容得下许许多多的风雨。脚下的土地,就是在心中微微荡漾的波澜,洋溢着希望和未来。老头看看畦垄,现在地头上望着有些弯弯曲曲的边堎,心里有些惆怅,总觉得心里少了什么,就像阵阵刮过的风,在这个世界中胡乱地寻找意识中的朦胧一样。
他热爱这片土地,近乎到了疯狂。尽管身体上这样不变,可潜意识中,却不肯让它缺个边角,和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越老,这种意识越强烈。
七十多岁的人了,老婆子气喘吁吁地坐在畦垄上,看着太阳晃晃的在天上完美着自己的笑脸。啊,自己的心装得下那美丽和光华,却阻挡不了衰老带来的身体越来越不如前的感觉。从地的东边挪到了西边,一道道有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他还是慢慢地跨了过去。又一次眯起眼睛,向远方看去。畦垄又是歪歪斜斜的,仿佛就延伸到自己的地里一样。决不能让土地被别人侵占。
招呼下瘫在地上的老婆子,少呆会吧!咱们看看地。两个衰老的身影在蓬松的泥土上吃力地前行,手中的皮尺拖着劳累和虚弱,在黄褐色的泥上被拉开。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折返回来之后,又钻进了邻家的玉米地里。干枯的,修长的叶片,将那两棵不老的心埋藏在无边萧瑟的秋的浪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