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盼望已久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洪波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望着高挂在窗外那皎洁的圆月，心潮滚滚，任思绪飞扬。明天，明天就是农历八月十五了，是他和惠子约定见面的日子。
　　 洪波是一位杂志社的编辑，四十挂零，人到中年的他在两年前结识了一位前来杂志社投稿的女性作者。从她寄来的一篇篇原创作品中发现，该作者笔法秀丽，文风纯真，字里行间流淌着青春少女的热情与单纯，令洪波对其有了特别的兴趣。处于中年男性对怀春少女特有的敏锐的感应，他开始关注她，并与其以切磋文稿为引线开始了网上交流。渐渐地，洪波确定了她与作品材料简介里的情况是一致的。得知这位笔名叫惠子的作者是一位名牌大学中文系二年级学生，洪波内心有点沾沾自喜。随着感情的深入，惠子发来了她坐在校园花坛旁读书的照片，青春靓丽，形象十分甜美，使洪波原本平淡寂寥的心海为之一动，更加深了对惠子的好感。
　　 是友谊还是爱情，洪波说不清楚，他猜想，惠子也说不清楚。作为有家室的他虽然表现得很理性，但一旦与惠子联系，心头就会时不时泛起轻柔且愉快的涟漪。独处时，还不由自主地想起惠子，她的文字与照片交替出现在他脑海时，便有一股清泉般的东西暖暖地划过他的心底。慢慢地，他与惠子在QQ上已经聊得情投意合、热火朝天了，自然而然中就有了一个约定，就是在这个中秋节小长假时见一面。
　　 这一天终于在洪波急切的盼望中等来了。如果说“出轨”，这是他结婚后第一次被婚姻外的美好和真情吸引，他能不激动吗？激情荡漾时，失眠是不可避免的。
　　
　　 二
　　 早上，太阳刚刚浮出笑脸，洪波就拎着早已准备好的皮箱悄悄走出家门，向既定的目的地出发了。
　　 头天晚上，他就告诉了妻子：这个中秋节不能休息了，社里有紧急任务，要外出采风，恐怕要去好几天。为此，也惹得上小学的女儿不高兴，因为她们母女原打算在这个中秋节里，全家人一起去三亚游玩的。而如今，他的心里装满了惠子那带着书卷气的美丽身影，哪里还顾得上照顾妻子失望的眼神和女儿幼小心灵的感受？他用一贯擅长的逻辑小九九为自己的私心开脱，对妻子女儿暂时还没有内疚感。因为他认为和家人来日方长，以后会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来弥补这次三亚之行的，而与惠子的缘分，却是天赐良机，稍不留神就会擦肩而过，永远丢失的。
　　 三个多小时的高铁，在他一缕缕的幸福遐想和激情憧憬中很快过去了。
　　 午饭时间，洪波心情澎湃地站在了惠子所在的大学的女生公寓门口。这座南方大都市他以前出差来过两趟，还不算陌生。他早已想好了先带惠子去吃一顿大餐，一边吃一边攀谈文学创作。想想看，那情那景，将是多么浪漫而富有诗意啊！在一种奇妙感觉的牵引下，在惠子青春活力的感召下，他容光焕发，怀揣一颗像年轻时初恋赴约那样羞涩而忐忑不安的心，一步步踏上通向惠子宿舍的台阶。
　　 女宿管挡住了他，说不能让男性进入女生宿舍，让他打电话叫三楼的惠子下来。
　　 他坐在宿管办公桌旁的一把椅子上，掏出手机，找出了惠子在QQ上留给他的电话号码。他知道，只要自己手指头轻轻点几下，漂亮可爱的惠子就会像小鸟一样从楼上飞下来，与自己说笑，共度中秋佳节的美好时光。
　　 但不知怎么搞的，也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他拿着手机的手却停住了操作。因为他突然感到今天的手机特别沉重，那一个个联络人的手机号码数字显得特别古怪，正露出发怒的眼神盯着他看，好像在监视着他，让他的心发虚、发慌，浑身感到不寒而栗。他的手指在颤抖，确切地说是心在颤抖，无法瞄准屏幕上的数字按下去。他鬼使神差地撇下妻子女儿，还有年迈的父母，大过节跑到千里之外，与婚外女孩幽会，仿佛时光倒流，神志有点恍惚，虽然说是跟着自己内心的感觉走，却总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除了有点荒唐，有点冒险，有点兴奋，还有点点说不清楚的恐惧。不知所措中，一切行动定格在了手机前。
　　 一阵内心的翻江倒海，痛苦挣扎，终于，他收起手机，迈着灌了铅一样的腿脚，离开女生宿舍楼，退回到了校园僻静处的一个亭阁里。南方秋季的亭子，因为四周被茂密的绿树遮阴，显得十分神秘而幽静。他坐在亭子的木质长条座椅上，擦擦因紧张而导致的额头汗珠，一阵恐慌袭来，像所有试图出轨的男人一样，他掏出了口袋里平时为了应酬准备的香烟，在腾云驾雾中开始将认识惠子的过程在脑海里细细梳理着。
　　 他知道自己需要三思而行，毕竟是进入了四十不惑的人生阶段。尽管近两年来，他无数次地出现思想冲动，想与惠子本人见一面，但真正要见面时的临门一脚，他却犹豫不决了。知识分子的他懂，婚外情很美很炫，很撩人心弦，但一旦有了实质性的男女关系，却是引火烧身、自取羞辱，没有那么容易收场的。古往今来，婚外情的结果都是很悲催的，也是得不偿失的。他的脑子里很乱，妻子与惠子，交替出现在眼帘，他掂量来掂量去，面对自己的婚内婚外，一向精明能干的他陷入了内心的极度纠结中，难以取舍。
　　 就在他犹豫不决，思想激烈斗争时，手机响了。
　　 他一看是妻子打来的，思维瞬间从惠子的理想幻觉中被拉回到了现实，他凝神定气地看着手机，强迫自己镇定，并告诉自己不能接。因为他有一个预感，如果接了妻子的这个电话，也许就无法与惠子见面了。原因是自己并没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如果被妻子的话语打动了心，良心占了上风，这两年与惠子相处所付出的心血就付之东流了，他决定不理会妻子，一切等与惠子见面后回去再说。
　　 没想到几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打来的。相比妻子，母亲的电话对他的压力小一些，但依然会扰乱他此刻纠结、纷乱的心，所以，他还是有点犹豫。当铃声响到第六声的时候，他在心情矛盾中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里，母亲焦急地问他在哪里？告诉他父亲突然晕倒了，昏迷不醒，已被儿媳送进了医院，让他赶快到医院里来。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人猛地站了起来。他一边急切地答应着母亲，一边拉着皮箱急匆匆地走出了大学校门，搭上一辆出租车，以最快的速度直奔车站。
　　
　　 三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洪波的心情自然与来时截然不同。他浮躁不安地望着窗外景物，心里催促火车快点开，再快点儿开。
　　 手机的响声锁住了他的焦虑，是惠子打来的，他皱着眉头、愣愣地注视着手机，仿佛在享受一种凄美的凝重气氛。以往与惠子交流互动的情景排山倒海向他的心胸涌来。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很沧桑，很沮丧，眼里有了隐隐的泪光。
　　 他忧郁地望着车窗外，没有心思与惠子通话。马上，惠子又发来了一条信息：你怎么还没有到？这让他感到一阵阵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很不是滋味，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告诫自己：顺从天意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没有莫强求。此刻，睡狮猛醒后的他意识到，惠子再好，不是自己的菜，注定是有缘无分的，不然，父亲怎么单单会在他和惠子马上就要见面的关键时刻晕倒了呢？怀着满满的思念与愧疚感，他给惠子回了一条再短不过的信息：对不起，单位有急事，来不了了。
　　 他有预感，自己和惠子，恐怕无法再见面了。自己的父亲命在旦夕，作为儿子的他却不在父亲身边，而这时候关照父亲的却是被自己差一点背叛了的妻子。一种无法言喻的苦顿时灌满了他的胸腔，一种从没有过的心累，伴随着深深的自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再有十几分钟就到站了，洪波焦躁的情绪稍稍有了点缓解，在别人难以察觉中，他好似如释重负，不由自主悄悄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心灵的火车头扭转了大半天，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当然，也从理想中漫无目标的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跌入到了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里。不管怎样，他内心急切地希望自己离家和惠子相约见面的这件事快点过去，快点翻篇，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成为自己个人情感世界里，谁也不曾知道的秘密。
　　 就在洪波起身准备下车时，妻子又打来了电话。这次他抛去了所有的顾虑，赶紧接听，却听不到妻子说话的声音，手机里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哭啼啼声，他着急中大声问：“你怎么了？快说话呀！”
　　 只听妻子哽咽着说：“爸快不行了，要走了，就等你了……脑溢血。”
　　 “什么？！”犹如五雷轰顶，洪波心跳加速，腿发软，一下子瘫倒在了座位上。
　　 归心似箭的洪波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还是没有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他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蹲在抢救室门口泣不成声。看到母亲、妻子和女儿哭成一团，他肠子都悔青了。虽然她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揪着他的衣襟质问他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在父亲需要他的危机时刻却不在身边？但在他潜意识里认为，如果不是这次外出与惠子见面，兴许父亲就不会走得这么仓促，至少不会错过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家中状况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悲惨的局面。他捶胸顿足，深感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妻子和女儿，也对不起惠子，毕竟惠子初涉人世，并不真正懂得男女情感方面的利害关系，而自己却是成年男人，父母的骄傲，妻儿的依靠，想到这里，他真是后悔莫及啊！
　　 在浪子回头的路上，父亲终究没有等到与儿子洪波见最后一面，而在极度失望中驾鹤西去，这一残酷事实，就像敲响的警钟，让洪波悬崖勒马，痛苦不堪中大彻大悟，守住了自己的心，保住了自己原本幸福温暖的家。
　　 第二天，情绪渐渐平静后的洪波捂着发痛的心，手指轻轻地触摸在笔记本电脑的荧屏上，默默地删除了与惠子的所有联系。让一份婚外情在不该有的十字路口戛然而止，同时，也带着无法抹去的伤痛和内疚，将与惠子的“见面”事件，永久地藏压在了他的心底。
　　
　　 2019•11•18原创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