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一个私生子。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个信息时，读小学三年级。那天，中午活动时间，我跟外号叫岳不群的石中火同学为一件事吵架。那娘娘腔自知理亏，转移话题冲着围观的小伙伴们道：“王双他就是一个私生子，连个亲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还有脸和我们一起上学。我呸！”
　　 我听了气愤地扯住他的衣领子，吼道：“不许你胡说八道！我爸爸是去太空站工作的，他不能离开那里。”
　　 “拉倒吧！什么太空站工作？你爸爸叫什么名字？你能告诉大家吗？谁不知道你跟你妈姓！你妈就是个破鞋精，不要脸养私孩子！”
　　 没有这么当众侮辱人！我三下五除二把他按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边扇着他耳光边道：“快道歉！说你是胡说八道！”
　　 石中火边哭边犟嘴道：“我没胡说！是你妈的前夫和他的老婆说的！”
　　 “我妈的前夫？我都不知道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我二舅的小舅子。有一次，我到我二舅家玩，遇到他和他老婆也在那里。就问我在哪个小学，读几年。我回答了，他们就问我，班里有没有一个叫王双的男生。我回答，有。他们就问，你是不是没有爸爸？我说好像是从来没见过他爸爸，听说他是随他妈姓。他们就说一定是王秀芳的儿子。我就听他们在那里唠嗑，说王秀芳也不知跟谁养了个私生子？”
　　 “原来是真的呀。”“他真是私生子！”“他不会自己也不知道这个事儿吧？”我听见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了。王秀芳，正是我妈妈的名字。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感觉到火烧火燎，泪水哗地流了出来，我松开石中火，站起来，也去不跟老师打招呼，扒开人群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我边跑边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大概是我学会说话不久，就问过妈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有爸爸，我的爸爸呢？她就说是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不能回来看我们。随着年龄一点点长大，我的为什么也多了起来，爸爸就算不能回来，打个电话总可以吧？妈妈就说爸爸在太空站工作不能随便和地面的人通话。后来，我看影视剧里，有失去爸爸的小朋友，妈妈不愿说那个字，就对孩子说爸爸去了远方或是在天上看着等。难道我的爸爸也是在我还不记事时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算是个懂事的孩子，也就不再缠着妈妈问爸爸的事儿，怕她勾起回忆伤心难过。就因为，这样，我竟然糊涂到了连爸爸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向妈妈问起过。看着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的信息，我还以为她是把爸爸的户口给注销了，想不睹物思人呢！今天，听石中火一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妈妈是没脸还是没有勇气向我说出这件事呢？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呢？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呢？我一边向妈妈的单位跑，一边思想着，过一个马路口时，忘了看红绿灯还差一点被汽车撞到。
　　 二
　　 被那辆汽车一吓，我出了一身冷汗，人也清醒了些。到了妈妈的单位市中医院见到在值班室里的妈妈，忍住了冲动，没有当着另几位阿姨的面，张嘴就问她，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阴着脸道：“你跟我出来，问你点事！”转身就往楼上走。
　　 “这孩子不上学，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事，你们几个帮我盯会儿，我看看去！”
　　 我们母子一前一后从二楼徒步爬到了第十二层顶楼的天台上。妈妈顾不上平复一下气息，一只胳膊揽我入怀，气喘吁吁地问：“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瞧着小脸还有哭过的泪痕。”一只手摩挲着我的脸颊。
　　 我推开她问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还想瞒我多久？”
　　 “我做什么事？”“还装？人家说我是私生子呢。”
　　 妈妈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了：“是听同学嚼舌头根子了呀。你就告诉他们说私生子也没吃他们家饭，花他们家钱，用他们管！”
　　 “这么说我真的是私生子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我想起了，同学们窃窃私语和那种鄙视的眼神：“敢情不用你面对那么多人被人指指点点！”我刚才在学校刚听到这个信息时的，那种奇耻大辱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冲她吼道。
　　 她这回双臂把我抱在怀里，低下头抵在我的头上，轻声地哭了起来。听见，她嘤嘤嘤嘤的哭声，我的心丝毫没有被她打动，继续挣扎道：“这会儿知道哭了，当初为什么要生我？你是个护士，跟人有了孩子堕胎就是了，干嘛要生下我？连累我被人嘲笑！”
　　 “是妈不好！妈有苦衷啊！”她低声地说。
　　 “什么苦衷？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是他不要你吗？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找他算账！”
　　 “我不能告诉你他是谁，你只要知道他是个好人就行了。”
　　 “那么说，你和他是真心相爱，你离婚也是为他？他却没有勇气离婚，你就生下我独自扶养我吗？”我开始猜测道。
　　 “不是这样的！我离婚这件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我想说，要不是你贪财做鸡，意外怀孕就生下我？话到嘴边，想想她毕竟是我的亲妈又咽回去，瞪着她改口道：“别啰嗦，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说：“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哥哥”
　　 “我还有哥哥？他在哪里？是在我亲生父亲哪儿吗？”我吃惊问道：“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呀？”
　　 “双儿，你冷静点！”妈妈缓缓说道：“没错，你是有一个哥哥，他是妈妈跟他的爸爸我就是我的前夫生的孩子。开始，我们一家三口很幸福。可是，等到你哥哥越大我们发现情况越不对劲。他老也不开口学说话，目光也呆滞。两岁时，就带他到相关医院检查，结果他是自闭症患者。我们就为他治疗了一段时间，不见效果。他还出现了暴躁爱摔东西的症状。他爸爸，也就是我的前夫，就要把他送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丢弃了。我不肯，他再傻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呀，我们就争吵，感情也越来越淡。我请长假在家里照顾你哥哥，他在单位里和别的年轻姑娘好上了，提出了离婚。”
　　 哥哥，自闭症？我一下子想到了他！“难道是吴阿姨姨夫家里的哪个傻哥哥？”我问。
　　 “是的。”妈妈点头道：“我离婚后相了几次亲，对方都是嫌弃我有一个傻儿子分手。最后一个对象就是你爸爸，我开始瞒着他有一个自闭症儿子，我们两个人处的感情非常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我才告诉他这件事。他接受不了我欺骗隐瞒他的事实，就和我分手了。分手后，我发现，我怀孕了。本来是要打掉这个孩子的，妈妈多想了一层，想着带着你哥哥怕是往后也不好再嫁了，妈妈万一哪一天走了，剩下你哥哥一个不能生活自理的人怎么办？就出于私心把你生了下来，希望将来你能接替妈妈照顾你哥哥。”她说着突然地跪下来，哭着哀求道：“小双，是妈妈不好，是妈妈自私妈妈错了，求你原谅我吧！”
　　
　　 三
　　 自从我知道我是一个私生子的丑事，待在家里不肯上学，闹腾了半个月，妈妈要把我转学。我那时，心里对她充满了恨，不愿意每天看到她，就提出要转学就去寄宿学校最好整年不回家的那种。
　　 妈妈哭着说：“我答应你的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和能力帮妈妈照顾你哥哥！”
　　 一晃，我读完小学，又进了寄宿初中，寄宿高中，大学填报志愿时，一码的外省市院校。这些年来，我对妈妈的感情冷若冰霜，她只是我的一台取款机器。她也不跟我计较这些，每次寒暑假见面，总要我去吴阿姨家里看看哥哥。她也不想想，我连她都不肯原谅，会去怜爱那么一个傻哥哥？家里有这样的丑事，哪个女孩子知道了会嫁给我？因此，我在学校里，每有同学问起我的家庭背景，我就撒谎说爸爸得病早亡，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今年春天的一个早上，妈妈突然打电话，让我跟学校请假，马上赶回来——吴阿姨过世了。吴阿姨过世了，要我赶回去做吗？我和她没有什么感情，尽管从小到大每次去她家里，她见到我，亲热的不得了。我在犹犹豫豫要不要回去，下午的时候，妈妈又打来电话，这次哭着说道：“双，你吴姨夫也过世了。无论如何你要给马上赶回来！”
　　 “怎会这样，一天死了两个人！”放下电话，我再不喜欢妈妈和那个傻哥哥，看在吴阿姨家里的遗产份上，我也马上请了假打车往回赶。
　　 一路上，我想起妈妈当初跟我说过的，吴阿姨夫妇五十五岁那年，他们的独生子出车祸死了。吴阿姨受不了打击住在妈妈工作的市中医院调理身体，一来二去的，和护士妈妈熟悉了，知道了妈妈的情况，可怜她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要上班工作，就要帮妈妈带哥哥。妈妈开始怕人家对哥哥不好，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哥哥送到了出院的吴阿姨家。
　　 过了几天，妈妈去看看，发现哥哥被他们照顾的很好。吴姨夫说，吴阿姨把失去儿子的悲伤转化成了对哥哥的爱。就这样，就把哥哥放在他们那里了，几年后，和妈妈达成协议，把哥哥做为他们的养子给了他们。现在，哥哥的养父母过世了，他是个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残疾人，他继承的遗产，得他的监护人来料理。妈妈叫我回去，大概是想和我一起做他的监护人吧？我想。
　　
　　 四
　　 吴阿姨夫妻是市里著名“春雨”集团的大股东之一。“春雨”集团旗下拥有建筑到教育餐饮大卖场酒店旅游景点等许多子公司，是知名企业。吴家不仅在我们市里拥有楼房，据说在北上广各有一套楼房，是当初置下来专门留给他们的儿子和他们过去度假时住的。在儿子死后，他们在远离闹市的一处风景宜人的乡下，买了块地。建了一栋小别墅，带着我的弱智哥哥就在那里休养。
　　 见到妈妈时，她正陪着我哥哥穿着孝服在市殡仪馆里。她见我来了，撇开治丧的人，拿了一件孝服对我说：“双儿，你也跟着你哥哥一块儿，给你阿姨姨夫带个孝吧！”
　　 我想反对：他们是哪门子阿姨姨夫的，轮到我来做这个孝子？没有说出口，挡开妈妈的孝服说道：“有哥哥穿就行了。他们是怎么没的？”
　　 妈妈抽泣道：“本来是你吴阿姨突发脑出血没了。你姨夫在料理她的事儿时，感觉到胸口发闷，快七十岁多岁人，不禁折腾，在去医院途中，心脏病发作没了。”
　　 “真是可怜！”我心不知怎么疼了一下：“可见他们的感情很好，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倒是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这样也好，帮他们一同火化下葬。”
　　 妈妈说：“不能一同火化！你吴姨夫临去医院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律师说过要是万一他有什么不测，一定要把他的遗体保存半年。如果这期间，有谁对你哥哥不利，他的遗体能帮上忙。”
　　 “这是个什么梗？”我不解。
　　 “是怕有亲属出来要求和你哥哥分财产。”
　　 “他的亲属要求继承财产，他的遗体有什么用？”
　　 妈妈没有回答，拉着我过来给吴阿姨姨夫上香。第二天，吴阿姨的遗体火化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耳机听歌的哥哥，竟然上来拉着遗体的手，晃着要她起来，被妈妈和两个亲戚给拉开了。哥哥也就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了，坐在椅子上又听开了他的音乐。等到骨灰出来，装进骨灰盒后，大家要离开，哥哥说什么也不走，在人群里东望西看在寻找着什么。有几个眼窝浅的人，落下泪来说他这是在找他的养父养母呢，看来老吴夫妻没白疼这儿子一回。我心生厌恶，这么个傻子，要不是有笔遗产继承，我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又想到吴阿姨姨夫去世了，这以后照顾他的责任要靠妈妈来做了，也不知她能不能应付的来一个五大三粗的三十岁的弱智儿子？心里竟有点可怜起她了！但是，她是个自私的女人，为了这个儿子的将来，才要生我来背锅的。都是一样的儿子，没见过她这么偏心的，她不值得同情！我告诫自己说。
　　
　　 五
　　 我以为吴阿姨出殡后，律师处理完了哥哥的继承权事儿就完了。没想到两个月后，妈妈打来电话，说是她的前夫，傻哥哥的父亲来和她争儿子的监护权了。“双儿，你回来帮帮妈妈吧！”她说。
　　 “我能帮你做什么？你找一个好律师吧！”“找律师咨询了，他以我曾经把儿子送人为由，说我有遗弃前科，不利你哥哥的康复为由要求做你哥哥的监护人，是有胜算可能的。”
　　 “妈的，人渣！早干嘛了？他当初怎么不以哥哥跟着你不利成长不利康复，要求做监护人呢？”我气愤道：“你可以陈述当年的情况，说明他是出轨遗弃的你们母子，不够资格来争这个监护人。”
　　 “律师说他，他拿曾经在吴家没收养你哥哥前，给过我抚养费，是我没经过他同意就把你哥哥送人的来说事。还有，他婚内出轨这事都过二十七八年了，那个出轨对象又是他现在的妻子，我是拿不出证明他们在我离婚前就出轨的证据的，反被他说成是污蔑法庭会不采信的。”
　　 “这么复杂？妈妈你也是的，当初要他那两个抚养费做什么？”
　　 “他只是拿着当初的判决书来证明给过我抚养费！天地良心，从我离婚后，他从没给我你哥哥一分钱的抚养费。”
　　 “那你到时候，就跟法庭实话实说啊！”
　　 “不是那么回事呀，双儿！律师说，我要是不承认收到过他的抚养费，是要拿出证据的。当初，我恼他要遗弃你哥哥，为了你哥哥的安全，又得知他出轨，才同意离婚。抚养费，只是书面说了一嘴，他从没给过我，我也懒得搭理他找他索要，就这样一直也没就抚养费问题起诉过他。现在，就成了他履行过抚养费义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