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回到宿舍，春燕连衣服和鞋都没有换，把手机一关，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一来是累的。早上不到八点就按计划去村里做健康普查，这是他们“万名医师支援农村卫生”工作的一项重要内容，主要是对辖区所有村子农户进行送医下乡。春燕今天的任务是去一个叫柏树崖的村子，虽说村子都集中在周围山头上，直线距离不远，站在这个山梁上，就能听见另外一个山梁的狗叫，可真正要挨门挨户地走起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百十户人家，三三两两地散布山前山后、山腰山顶那些相对平缓的地带，还有的隔着一条山沟相望，两家人站在门口就能拉家常，可要想去串个门，要么上山顶要么下沟底，来回就要走上好几个小时。走访不是一个电话或者说上几句就能解决的事情，必须要入村进户，对居民进行现场诊疗才行。把计划中今天要跑的村子跑完，天就快黑了，春燕也累的不行，手机上微信运动显示走了三万多步。
　　 二则是生气。早上刚刚出门，广明就打来电话，一改往日嬉皮笑脸问好请安的说辞，开口就问能不能回去，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回不去，对方就说那你忙就急急忙忙地挂了电话。
　　 广明是春燕的未婚夫，半年前，两人正式确定了关系，准备在国庆节举办婚礼，新房都准备好了，那些日子，只要两人有时间，就流连在市内各个市场，筹划着结婚的事情。可就在这个时候，春燕名列“万名医师支援农村卫生”活动其中，于是推迟婚礼，来到了离家近一千公里、西秦岭深处的毛羽山。
　　 走之前，广明就不是十分高兴。当自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时，广明的团团脸就拉了下来，平时笑眯眯的脸上像挂了一层霜，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了？”其实，报名在先，那时还没有和广明说结婚的事情，以为不见得能够批准，所以也没有多想，当时和广明也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接到通知后，春燕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延期婚礼。广明不高兴也没有办法，两人吵吵闹闹的说了好几回，只好依了春燕。春燕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特意在走之前扯了结婚证，还在准备好的新房中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给了广明。
　　 春燕实际上很是犹豫。不来吧，这是自己学习锻炼的一个好时机，医者仁心，是一个医生的本分和职责所在。来吧，自己的婚期就要推迟，好不容易和广明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对都是老大不小的他们两个，都是一件不易的事情。最终，还是说服了广明，更多是说服了内心纠结的自己。
　　
　　 B：春燕是二十八年前的阳春三月燕子衔泥时生的，母亲说，就叫个春燕吧，可没有想到，长达后的春燕爱情也如春来秋去的燕子一样，刚刚有些感觉就不见踪迹了。前前后后谈过几个朋友，不是嫌春燕倒班，就是两人说不在一起。后来，春燕就抱了个顺其自然的心，一心扑在工作上。
　　 对于二十七八岁的女性来说，在大城市，或许不是什么问题，可在自己所在的那个地级市，就很是有危机感，亲友、同学随时都会给予热情的关心。有时候，自己连家都不愿回，碰见熟人，最喜欢问的就是孩子几岁了，当知道自己还没有成家时，那些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自己，好像天外来客一样，直到在一次联谊活动中遇见广明。眼看就要水到渠成了，却又出了这么个意外。于是，春燕采取了折中的办法，把自己毫无保留的给了广明，如果能够经受住这次考验，说明自己的眼光不错，经受不住，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待。
　　 广明朋友多，父母在外地，刚刚认识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和朋友们出去玩。可走之前那几天，两人天天缠绵在一起。春燕像小媳妇一样，下了班就买菜回到即将成为自己新房的家中，和广明一起做饭，然后就是卿卿我我的两人世界。广明说：“你要是不走，我们天天都过这样的日子。”
　　 “你想的美，要不是半年不回来，我才不伺候你。”春燕嘴上说着，还是不自觉的搂紧了广明，用自己脸蹭广明的下巴，那密密匝匝的胡须根，蹭上去痒痒的，蹭着蹭着，春燕就迷离了。
　　 按照规定，除了节假日以外，半年时间内的支援者是不能随意请假回家的。也就是意味着至少春节前春燕回不来。于是两人约定：每天晚上九点要准时视频。春燕还给广明说，要广明先打给自己。广明问为什么，春燕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娘娘，你要早请示，晚问安，每天按时视频叫查岗，防止某些人变成耗子。”广明不干：“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夫君，你不打给我，我就休了你。你不回来我就手里拎个油瓶，天天去找耗子。”春燕转身就坐在沙发上：“向本娘娘请安。说着，还做出要挠“痒痒肉”的样子，广明就投降了，广明怕痒，只要一挠，广明就没辙了。
　　 刚刚开始时，广明表现的很好，每天会准时打电话来，可后来就是春燕打了，每到约定的时间，春燕就忍不住，总是提前两三分钟主动打过去，广明就嘻嘻哈哈的说：“娘娘可安好。“
　　 好不好春燕可不想给广明说。春燕不怕苦，也不怕条件差，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春燕，熟悉乡村的生活，可一个人远在外面总是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
　　 乡村的生活条件自然不能和城市比，单就一个吃饭，就让春燕头疼不已，天生不吃辣的春燕，来到了一个无辣不成饭的地方，这里的饭菜，不论是街上的饭馆，还是食堂的饭菜，总是有红绿相间的辣椒。不只是辣，还麻，一顿吃的花椒比春燕一个月吃的都多。春燕只好自己做饭，没有时间了，就吃方便面。没有几天，广明就发现了春燕瘦了，还调侃：“是不是想我想的。”春燕嘴上说我才不想你呢，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甜滋滋地，还有些酸涩，不想是假的。
　　 可这一个多礼拜，春燕觉得广明有些失控了。每次打电话，广明没有了往日的缠绵、调侃和温情。广明是个很喜欢调侃的人，不管什么话，到了他嘴里，就有些油腔滑调的味道，刚刚认识时，春燕总是不习惯，两人还多次闹过别扭，后来不知不觉中，就有些依恋了，每次说话，不管是面对面视频还是电话中，都是广明喋喋不休的说，春燕听。自从来到这里，一天听不到广明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心里就有些空荡荡的。可这几天说不了两句，就会挂电话，视频中的样子也很是疲倦，有时候还有些躲躲闪闪的感觉，春燕的心里就很有了想法。今天早上也是，电话一接通，广明第一句话就是能不能回来，春燕心里就不舒服，能回去我不知道回去吗，可自己刚刚说了一句我才来一个多月，广明就把电话挂了，春燕就有些生气，就直接把手机调到静音，回到宿舍又关了机。
　　
　　 C：躺着想心事的春燕反而没有了困意，只是觉得浑身四处酸痛，特别是腿和脚，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腿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滋味的酸困，而脚却是又热又胀又木。记得刚来第一次去村里，自己精心收拾了一下，还穿了一双半跟的皮鞋。同行的当地医生说：“春燕，你换一双软一点的鞋。”春燕说：“习惯了，没事。”可结果是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了不到半天，脚就疼的不行，还差点崴了脚，每天一瘸一拐的走，好多人笑了好几天。那天春燕回来就给广明说了，广明说，活该，你以为是在你一马平川的河西走廊。本来春燕是想撒个娇的，还想让广明给买一双鞋，这里离县城还有几十公里，乡上的那些商店里面尽是些过期的样式，看了好几回也没有中意的，听广明这么说，只好自己悄悄地在淘宝上买了一双旅游鞋。可第三天中午，就有电话进来说是快递到了，取来一看，原来是广明发来的，发货的时间就在两人打完电话后的那天晚上。春燕就好一阵感动，给广明打电话发视频，两人在电话中好一阵腻歪，惹的广明说，不说了，要出去跑步去。春燕就一阵笑，可笑来笑去，自己的眼泪也出来了。
　　 对于广明，春燕倒不是怕广明移情别恋了，对自己，春燕还是有十足的自信，医学院的高材生，当年的班花，多少人围着自己，随便抓一个男朋友也比广明条件好，表面上广明是个随性的人，其实，就是一个本分甚至有些胆小的小男孩，两个人第一次亲吻还是自己主动的，就像自己来的时候，两个准备在一起了，广明还傻乎乎的说，没有举行婚礼合适吗？气的自己只好先去卧室。事后，广明说，你美的我舍不得动你。
　　
　　 D：躺了一阵，感觉舒服了些，春燕准备起来洗漱睡觉，可手却不自觉地拿起了手机。
　　 刚刚开机，手机叮当叮当响个不停，微信、短信、未接提示一条接着一条。正准备打水洗脚，电话铃又响了起来，直到春燕感觉要挂的时候，才接了电话。
　　 “你怎么关机了，一天都打不通？”电话中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不是春燕想象的广明，而是堂哥大力。
　　 “没有电了，刚回来充上。怎么了哥。”
　　 “你妈准备在兰州做手术呢，早上到现在和你联系不上。”大力很是不满。
　　 “怎么回事，哥，你不要吓我。”春燕慌了。
　　 “前几天你妈妈不舒服，看了几回，说是上兰州来检查一下，结果是胃上不对，准备做手术。你爹，还有广明我们都在。要不是广明，这次就麻烦大了。我们来都三、四天了，今天早上大夫说让我们商量一下，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大力说。怪不得这几天每次发视频广明都说在外面有事。
　　 大力是大伯家儿子，只比春燕大一岁，两人一直是同学，后来，春燕考了医学院，大力却去跑出租了。每次去乡下看父母，都是大力来接她：“走，回家去。“
　　 母亲身体不好春燕知道，胃上不舒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春燕上大学时就知道母亲经常胃痛，自己也多次带到市上医院看过，可每次一说是要做胃镜，母亲就死活不同意：“那么长的管子捅人，吓人呢。”开点药就回去了，再说去看病，母亲总是推三推四的不肯去，说急了就说：“你那天结婚了我的病就好了。”
　　 自己的婚事是母亲的心病，二十八岁的生日春天就过了。母亲常常说：“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五岁了。”和广明认识后第一次回去，母亲让父亲杀了只鸡，还把大伯、大力叫来，自己还主动喝了一小口酒，对广明说：“你是我姑娘领回家的第一个男朋友，我相信我姑娘的眼光。你们觉得合适就快点把事情办了。”气的春燕直翻眼睛：“妈，我还是不是您亲生的。”
　　 那天广明喝醉了，醉的一塌糊涂，母亲从箱子里面翻出崭新的被褥，让广明睡在春燕弟弟的房间里，不到五分钟就让春燕去看一回，还说：“你爹喝醉我就是这样管的。”从那以后就整天笑呵呵地催两人早些办事，精神也好了许多。走之前特意回家看母亲，虽说脸色差些，可精神还是不错，怎么自己才走了一个多月，就闹到要住院手术的地步。
　　 “你们在那个医院，你告诉我，我打听一下情况。还有，让广明给我打电话。”春燕连珠炮一样问大力。
　　 “广明去找他同学了，他同学就是医学院的医生。我让他给你回。”大力说。
　　
　　 E：等电话的功夫，春燕就想去找院长请假，打算明天一早就回省城看母亲。春燕是老大，弟弟还在上海上学，父母是农民，平时连市上都少来，别说是省城了。再说如果真要做手术，自己这个做医生的女儿怎么能不在跟前，可现在这个时间肯定是不合适的，犹豫再三，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广明。
　　 “你在那？”电话一接通，春燕就急不可待的问。
　　 “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呀，我以为你把老公我忘了。”广明还是一付痞子腔。
　　 “没有心情和你闹，我妈怎么回事？”春燕直奔主题。
　　 “你妈好着呢呀，我前天才从你们家回来，你妈妈还说不要你了，认我做儿子呢。”广明依然嬉皮笑脸。
　　 “广明，什么时间了，你还哄我。大力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都知道了。”春燕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这个李大力，狗肚子里面装不住二两酥油。”广明不由骂了一句。
　　 “没有什么事情，你不要哭，你听我慢慢说。”听见春燕哭，广明连忙哄起来。
　　 “前几天你妈感觉不好，说是吃饭想吐，我们去医院做了胃镜，大夫说上兰州检查一下，我们就来了，现在我就和我同学在一起，还有你的同学那个漂亮妹子平也在。我们商量了一下，等明天的检查结果出来再决定。”广明说。
　　 “那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去，你不是说你有朋友在这里吗？让他找个车来接我。”春燕还在哭泣着。
　　 “别急，宝贝，最后检验结果还没有出来。再说，现在快晚上十点了，黑灯瞎火的不安全，也没有车把你从乡下接到城里，你就是来了，也只是看看。你还是安心等我们的消息。”广明说。
　　 说了好半天，春燕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而挂了电话的广明，无奈的向同学摊了摊手，春燕母亲的病情早已确认：胃癌，必须手术，越快越好。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
　　
　　 F：春燕还是决定回省城去看母亲。
　　 和广明通完电话，又把电话打给了父亲，还和母亲视频了一会，都说今天刚刚检查完，检验结果明天才出来，从视频中，春燕努力想找出些不一样的蛛丝马迹来，可父母都神色如常。躺在病床上母亲还第一次骂了广明：“你找的那个臭广明，就是个骗子，非骗着说无痛胃镜不疼，几分钟的事情。疼到是不怎么疼，可又把人骗到省城了，还说来转转，顺便给你买些结婚的东西。可一来省城就把人关在了医院，这个检查那个检查，楼上楼下都把人转晕了。”母亲又说：“有时间回来两人就把婚礼办了。”还说：“广明什么都好，就是花钱手太大，我们那有这么多的钱来省城瞎糟蹋。”母亲嘴里虽然骂着，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赞许。母亲还说：“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和你爹是认定这个女婿了，早些办了婚礼，明年生个猪宝宝。”春燕说：“我明天就上省城来看你。”母亲还没有说话，父亲却把电话抢了过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来你妈妈的病就好了？你的本事还比省城的大夫高明？广明和我两个人还不如你个毛丫头。”父亲话少，说话总是硬如三九天的西北风，春燕知道父亲是怕自己着急，怕自己来回折腾，可心里还是悄悄地嘀咕：“这个死老头。”春燕不知道的是，广明和父母商定的结果是明天手术的事情不告诉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