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乡愁(散文·家园)
由于幺叔的病故,我带着极度沉痛的心情,又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
正值立冬时节,“近乡情更怯”。夕阳徐徐西下,霞光把整个村庄折射成光和影下不同的景色。
我慢慢地移动脚步,目光轻轻地抚摸着村庄。村子四周被绿色庄稼包围着,一望无际的麦苗透着清新诱人的气息。那些用不同颜色瓷砖镶嵌的楼房,在晚霞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一条宽阔的水泥路成了村庄的中轴线,逶迤南北,也成了村人茶余饭后聚集谈天说地的好去处。我弯腰拾起一捧被岁月洗刷了多年的黄土,有一种像见到久别亲人的感觉,内心里涌动出的惊喜、亲切、温馨,难以言表。
老家的男女老幼大多蹲坐在路边或者树下,似乎用一种祈盼的目光等待着我的到来。我的眼神如同扫描仪,一一识别着每张不同的面孔,并且在心里默念他们的名字,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和我母亲同龄的人,村中寥寥无几,比我母亲小一茬的都成了真正的老年了,和我一样年龄的都成了银发斑斑的爷爷奶奶了,还有一些瞪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我的小字辈,他们费解地弄不明白我是何人,但是依然在大人们招呼下亲切地呼唤我,拿我当着特殊的客人。那些还能认识的老人,急忙上前握着我的双手,问长问短,眼里噙满泪花,急切地向我诉说当年与我母亲的一段段故事。看着他们热情洋溢的笑脸,我感受到了生命中似乎从未有过的温暖,顷刻间,我百感交集,思绪如潮水般奔流着、荡漾着,留在记忆深处的印迹像翻飞的日记,一一浮现。
人啊,真是个高级怪物。小时候的我,天天盼着离开这个家,跳出农门!然而,离家了几十年,到了一定年龄,心却又回了家。尤其是这次的回乡,我对故乡有着无法割舍的依恋,连梦境都是曾经的人和景,似乎她带走了我的一颗心。
的确,家乡的黄土地养育了我,但她曾经也带给我很多的不快。因为她的贫穷,长辈们没日没夜地劳作,挥汗如雨,把热血和生命留给了黄土地,仍然没有摆脱贫穷。我的奶奶爷爷为了养家糊口,“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用一双勤劳的手坚持到身体佝偻不堪,才让父亲走出家门,当了一名教师。我的母亲为了我们能安心读书,将来能吃一碗不下力气的饭,积劳成疾,早早地就离开了这个花花世界。幼年时的我,为了给家里多挣点工分,多分几粒粟米,利用课余时间,见缝插针,端着破碗或者粪篮,到处拣鸡屎、拾猪牛粪,那臭气至今还留在心里。每逢盛夏,早上趁着朦胧的月光,挽着大草框,跑很远的沟沟洼洼给生产队牲口割青草吃,锋利的镰刀在左手指头上留下了无数道痕迹,血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想到这些,我的心都快撕成碎片。更有甚的是,脚下的黄土粘性度很强,待到阴雨绵绵时,我的小脚丫被泥巴桨深深地淹没,以致腐蚀得痒疙瘩一串串,把人折磨得哭笑不得。那时人们顺口溜着:下雨一团糟,晴天一把刀,阴晴皆无情,人人把你恼。为此,那时的我厌倦了这个贫穷的地方,渴望着能早点跳出农门。
然而,她终归是我的出生地。我永远是这片黄土地的女儿,正是她养育了我,造就了我,如果不是父辈们用勤劳的双手耕种收获,哪有今日的我呀!她永远是我的衣食父母啊!
忆往昔,步履更加沉重,在慢慢地挪动中,不知不觉来到了儿时荡过秋千的地方。
这儿曾经是我的发小碧玉的家,虽然眼前高楼挺拔,但我心里仍然想着它过去的模样。三间矮小的土瓦房,门前一块绿油油的菜地,靠近屋前有一棵高大的枣树和槐树。因为碧玉是家里的老幺,父母亲特别溺爱,自然对她百依百顺。恰好那棵老槐树,好像是上天的眷顾,硬是伸出一根长长的弯枝,与地面几乎平行,她的父母为了逗她高兴,就用粗绳系在上面,下面用棍子盘着个横坐,打造成一个很舒坦的秋千,成了我们一度尽兴的游戏工具。碧玉年长我两岁,个子不高,却有一身的劲,因为她比我们会玩,所以成了我们几个玩伴的头目。也就在那时刻她教我学会了荡秋千的技巧:站着扩胸摆绳,使秋千荡起更高;坐着前后送砖头或者摸砖头,更远的才是赢家。为了获得更好的技巧,我和堂妹一时着了迷,吃了饭就去找碧玉玩,有时玩得蹭破皮肤仍不罢休。
人都有贪欲和要强的一面,彼此再友好的朋友,有时也会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据理力争。一次,为争得赢家,堂妹和碧玉发生了“冲突”。她俩先是争吵,接着就开始动手。堂哥听见堂妹的哭声,迅速跑过来,碧玉怕自己吃亏,脱掉自己的上衣,拼命地抽打,堂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碧玉的衣服,碧玉情急之下从身后的刺丛中拾起半块破碗,狠狠地扔了过来,那个像小船状的破碗从堂哥肩膀上穿过去,恰恰砸到了堂妹的嘴唇上,顿时鲜血直流,碧玉吓得撒腿就跑,慌忙藏进了自己的家,上了门闩谁喊都不开门。幸好大叔在家,他是我们这里闻名遐迩的外科医生,便拿出最过硬的本领为堂妹包扎缝补,碧玉的父母知道后,带着礼品拉着碧玉前来道歉,在双方父母的协调下,堂妹和碧玉冰释前嫌,但堂妹的上嘴唇留下了一道永久的伤疤。
斗转星移,如今,我儿时的玩伴,早已儿孙满堂,不知道现在过得可好?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夜深人静时会把家乡想起?我只知道,多少次的梦中,我依然如此清晰地记得,她们那些稚嫩而快活的脸,恍惚中,我好像听见那无所顾忌的飞扬笑声。
触景生情,我的思绪如绵长的细丝一般,剪不断,理还乱,一番思愁情盈满。
踏着初冬的凉风,闻着麦苗的清香,抬头望着远处高空,有一群鸟儿排成整整齐齐的“人”字形,在布满金色的天空中,愉悦地扇动着翅膀。面对这诗情画意般的景物,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一些功名利禄,生活的酸甜苦辣,仿佛都离我那么遥远。
信步间,我无意中走到过去的牛棚地点,我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
那是农村合作社时期,这里曾是一幢十多间的黑瓦房,里面圈养着生产队的牲口,一排排牛槽有序地排列着,一头头牛儿膘肥体壮地吞食着草料,三位大伯眉开眼笑地谈论着牲口的乐事。在这里,我与一匹灰色毛驴结下了缘。
因为母亲的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一家人张口都要吃饭,无奈生产队出于照顾,只得安排母亲给牲口磨粉作为调料,工分自然低得可怜,每天才记七分,但是我母亲依然乐意干。从仓库到磨坊再到牲口棚形成了三点三线,每天母亲需要到仓库挑两担豌豆到磨坊,再去牲口棚牵牲口,来来回回要走很多路。为了让母亲少走弯路,多磨点粉,我主动承担了牵牲口任务。几个喂养牲口的大伯都很热情,精心为我挑选温顺又驯服的牲口。因为我身体单薄,又没有啥气力,只能挑选稍微小巧玲珑的骡子或者毛驴了。在他们的推荐下,选中了一匹灰色毛驴。我悄悄地走进它,它用玻璃似的眼睛瞅我,我慢慢地解下绳子,用力拉它,它仰起头不肯迈步。一个大伯用棍子对着它屁股就是噼里啪啦几下,它才吭吭地叫了几声跟着我走了出来。大伯告诉我:你手里需要拿着棍子,还要不断大声教训它,慢慢它就会听懂你的声音了。我照着做,果然它很听话。来到磨坊后,给它套上磨套,罩住眼睛,屁股一拍,它就开始沿着磨盘不停地转圈。母亲负责续豌豆和卸下磨好的饲料,我呢?负责赶毛驴,各干其事。我紧握着棍子跟在毛驴的后面不住地大声囔囔:快走!打打!快走!打打!时间长了,毛驴就开始放慢了蹄子,我便用棍子狠狠地抽它,它吓得一惊一咋地跑。母亲心疼地说:“娃子呀!别打它,它虽然是个畜生,不会说话,但它也是一条生命,也是懂人性的呀!”听了母亲的话,我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想:它也挺不容易的,每天按照主人的意识周而复始地转圈,累、渴、饿也不能表达,心里一定很苦啊!想到这里,每当它不好好拉磨时,我只好大声教导它,用棍子在它身上来回摩擦着,再也不去抽它。这样久而久之,它似乎听懂了我说话的意思,每次见到我总是用自己的前蹄在地上“扒扒”几下,然后哼几声就哒哒哒地跟着我走了。至今它那可爱的样子还烙印在我心中……
往事不堪回首,四十多年过去了。如今,让我更加怀念,更加感恩,也更懂得珍惜。
村庄,在落日的余晖下洒满了残阳,缕缕炊烟从一家家屋顶袅袅升起,仿佛似一条条雾带,在空中飘舞。当烟雾散尽后,乡村开始进入平静状态,点点昏黄的电灯亮了起来,东奔西走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到家中,享受着一天中最后的温馨。
家乡,是我一生写不尽的诗,无论我身居何处,她始终是我心中最美的那块天地。只要我生命不息,对她却永无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