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马家桥(散文)
出了平泉,行人、车辆渐渐变得越发稀疏起来。秀丽的沱江,如一条闪闪发光的白练,在右侧起伏的农舍、楼宇、丛林、山岚间时隐时现。
一幅幅诗画般风月交映在风挡两侧,唦唦唦唦,唦唦唦唦,未来得及一一品鉴,一闪便就化作五颜六色一张张笼统的图片飞去了车身后面。
呜……紧实的马达声响传入耳畔,虽很低沉,却感觉得到它的随性、雄浑。而在喧嚣、顿挫的都市道路上你很难体会到过如此通泰、惬心。自从有了它,我便登界游方无所不为。
一转眼,浴火重生的红日大桥便被远远抛在了车身后面,抬眼便再次见上了那段让人每每触景生情的路边小摊。向左探过去半个身位,之前被一片果树遮挡住,右前方数百公尺外一碧无际的秧田突兀便跃入到我的视野。一脚油门冲了过去,第一次邂逅了山陬海澨之地马家桥。
马家桥,称其为桥,还堂而皇之在桥尾树立一幅蓝色桥招,委实让人忍俊不禁。水泥桥面、护栏,长二十宽五米,桥面与河岸落差目测四至五米。就我而言,马家桥引人入胜的不是与随便一段公路无毫厘差异的马家桥本身,而是桥下让人叹为观止原滋原味一弯河水,河水两岸一望无际连阡累陌的广袤农田。第一眼看见它的感觉就像在山南海北异姓陌路中央,与一位久违謦欬的故旧不期而遇。一股暖流席卷全身。
河道弯弯曲曲,两岸茅封草长,田连阡陌。桥体右侧一段河流与一个种植少量莲藕的小池塘相交,左侧起头一段看似一个天然形成的半圆形水凼,尔后归于一弯细流逶迤而去。与住家附近暑期每天过去打鱼的石灰桥沿途风貌一模一样。凭借多年乡村生活的经验揣测,此地纵然不是鸟集鳞萃,也断然不会少了河鲜野味。后备箱一直装着三副至今未开过洋荤的鱼竿,有枣没枣要不先打上一杆子。
缓缓驶过桥梁,将车停泊在了路旁一户人家门前一爿郁郁葱葱自留地边。再次去到桥面观察好行动路线,便取出鱼竿、水桶、小木凳兴致勃勃向桥下冲了过去。
有点出乎意料,在两条田埂几处方才挖得几条蚯蚓,而且并非我所期待适合小钩的小蚯蚓。回到河边挑好一处落脚点,在两米见方水域撒下麝香米,将双钩准确无误安就在了几朵水葫芦中央。剩下的便是吞云吐雾静候佳音。
第二竿还未挂妥蚯蚓,第一竿浮标极速沉入了水中,抬手便揽获上一尾活蹦乱跳幺指长短粗细的小鱼儿。旗开得胜让人欢欣鼓舞。看来马家桥一行必将打破常规首开先河!到第三竿终于得空下到水中,至少已放生了不下十尾“幺指精”。家中倘使真喂有猫咪即使遇上旁人语四言三支吾其词尚觉得也有底气,可偏偏家里没有。一使机竿职业钓徒,劳命伤财长途奔袭几十上百公里来霍霍猫猫鱼,让旁人说三道四起来,难免不会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撬再大上几号的蚯蚓,看你小嘴巴好吃!
簌簌簌……晶亮的丝雨突兀便起了头,如万千支细细的掇花针轻轻扎上秧苗、水草、淡蓝色水面;水蚊如精灵一般在发丝一般的雨足、蛛网与水草间穿来穿去,像在溜冰或是舞蹈。桉树落下的几支枯枝轻轻砸中水面,涟漪徐徐荡开岸边与水草粘在一块儿的几朵水葫芦,一点点飘向中央,顺着几乎看不出流动的水路向下游缓缓飘移过去。簌,咚,一条不大不小的青背泥鳅像受到惊扰高高跃出水面,片霎又跌落回水里。嗒嗒嗒嗒,一连串水珠从树枝滴落到水面,几只先前遁阴匿景的水蚊迅速蹿去了另一端水葫芦。一只小河蛙在一簇水草上惊屹了一小会儿,咕咚慌忙钻入了水中央。
咕咕——咕咕——
唧唧唧唧……
一一换装上新撬来的大几号蚯蚓,鱼闹缓解显然卓有成效。将木凳往草皮更深的一方挪了挪地,仔细端量才发现,细雨斜风的河岸上,其实并非只是孤零零一个我。对岸蒹葭中央一米宽一溜空地上,一位四方脸中年男子端坐在一把雨伞下安闲自在吸着烟卷,脚下一字排开数根机竿。对于不速之客的造访他并未流露出丝毫诧异乃或兴致,甚而也并没打算抬起头装出一副虚文浮礼的待客姿态。也或许是故作高深的机竿误导了他的预判。幸而没像以往那样,躲在没人的角落,捏上鼻尖,喔,喔,切克劳,切克劳,手舞足蹈怪声怪气乱喊乱叫一通。
鱼竿轻轻触动手感,收回视线,水面哪里也找不到浮标。微微一抬,居然随着露出水面一尾大大的虾米。马家桥还真如所想鱼鲜蟹肥惊喜连连。来吧,宝贝,come on!
一通惊喜过后再次跌回至谷底,手持鱼竿站在原位,一拽一抬,再一拽一抬……水上水下陷入拉锯。
“那天下雨你走以后,下午我钓了二十多根鲫鱼,几条鲤鱼,其中还有一条金鲤。”
一怔,并没有急于回答。对于行家里手的话题我通常都是面带微笑颔首示意。我可不想多嘴多舌被人当面戳穿“话不在行”的老底。况且对于人嘴里滔滔不绝的专业术语我真是无从作答。
抬眼扫过去,他正津津有味吸着他的纸烟。与之素昧平生,更谈不上他嘴里的“那天”,下意识重新扫视了一圈,才发现离他两米开外另一处蒹葭空档,坐着另一位与他差不多年纪的钓客,只是不易被人觉察。
原本我是打算确认眼神过后,掇臀捧屁讨他欢心,再向他讨教许久没有过的(压根儿没有过的)一下午二十几条的秘籍,“吐槽”那些在成都地界早已影灭迹绝鬼才稀罕的臭金鲤。
一下午二十几条,同样挂的在洒家遮遮掩掩的蚯蚓。也别二十几,一下午能从他手心漏出几,我当真也就心满意足了。更不敢奢望,只有乌漆嘛黑暗室炮制的祖传秘方,才有可能揽获的荣耀——金鲤。
迟迟不见起色,也不敢贸然上车里去取来致胜法宝——粘网。在平泉镇逗留时,向店家打听买来了它。原本我是打算迟迟没有起色时孤注一掷。在旗鼓相当职业钓徒眼前,取出粘网无异于公然宣战。除非不打算再来马家桥。
接下来两个小时光景,让我真正见识到了一部出神入化的教学片。对岸两位左手一条,右手一尾,正手土鲫,反手罗非。目瞠口哆的自己左手撩空,右手空撩,手手全空,孙无空。脸颊、额头、脖子、膀子浑身上下银河倒挂。呵!谁又不是三天两头盆满钵满,尔等只不过近水楼台抢得顺风顺水四势一地罢了。
没有一点征兆,雨突兀驻了足,太阳升上去天空。一阵凉悠悠的河风拂来一缕缕淡淡的禾苗、野草、野花的芬芳。也渐渐看得见农舍、阡陌处的人影。锦霞洒落在树梢、秧田、阡陌、池塘、蓝灰色河道,灼烁出道道五光十色的光芒。
连续几次自扰还是小鱼儿捣蛋过后,索性将鱼杆搁在岸边,沿河岸磕磕绊绊摸去了下游方向。再回到原处,浮标依旧一动不动。拾起鱼竿,点燃一颗香烟。鱼竿突然像被人用力一拽,手一沉,一抬,沉沉的!闪电般使力向后一撩,满弓的鱼杆水花飞溅,几乎同时又闪电般,啪啪!一团还是一道白光一闪手心便失去了重量。即便是火眼金睛也根本无法分辨得出它的形状。欣喜若狂眨眼化为泡影,直眉楞眼举着鱼竿石化在原地。到底是鱼是鳖,黄鳝水蛇,还是闻所未闻类似尼斯湖水怪的马家桥水怪?
一弹指顷,金乌西坠,天空云舒霞卷五彩斑斓。夕阳犹如一个绛色的蛋心,持竿站在河道凝望远端那重山峦的时候,她端端正正挂在一棵黑乎乎的树梢。倒映在马家桥桥洞那个她,显得格外妍丽夺目光彩照人。
2014年7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