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韵】新兵连一月(散文) ——从戎记之三
一阵清脆的哨声,惊醒了我们,就听老兵在喊:起床,起床,集合了!慌忙穿衣穿鞋,袜子还穿反了。跑到屋外,集合站队,一位老兵领着我们十几个人在雪地里,跑步转圈圈,大头鞋踩得厚厚的雪咯支咯支乱响。那时睡了一夜,都憋得不行,但谁也不敢言语,硬憋着跑。
门外,有几十平米的场地,四周是围起来的土岗子,只有一个出口。后来才知道,半阴半阳的房屋,是为了战备而修。在山坡上开挖出一个平整的地方,采石头盖房,房顶与山坡持平,四周凿出立面,就是一座半地下的堡垒。不过,就是冬天雪容易集聚在房后,使得室内后面的山墙,始终保持阴湿结冰的状况。场地上的雪被铲到靠墙位置,我们就在雪地前集合,然后老兵喊着一二一的口令,带着我们跑步。没有经过训练的大头兵,根本没有听口令的意识,步伐参差不齐。
老兵领着跑步的队伍回到宿舍前面的时候,没有回到场地上,而是让我们面对白雪皑皑的大山,一声令下,立正,面向背风方向,大声说:听口令,撒尿!我心里好笑,部队真有意思,解手也要下口令!于是,大家开闸放水。那是多么惬意的一个早晨,一个班,十几个人,对着大山,集体放水的情景,那么豪放,那么壮观。为什么专门说这个?因为,集体放水的情况只有这一次,才让我深深记住。还有,尿水冲撒在雪上,一个个蜂窝出现,于是,那一天早晨,我们踏上内蒙古高原的第一件事,竟然做的是这样一件事,很尴尬的事情,让我们做得脸不红,心不跳,轻松自然。然后回屋整理内务,就是叠被子,不会,各种各样,很多人就是把习惯地将褥子连被子一起,卷起来靠在床后靠墙,与家里农民的生活习惯一样成自然。然后洗脸刷牙,吃饭。
上午没有安排活动,我们十几个人就去爬山。面对的秃山,没有一棵树,有零星的荆棘丛,还有雪,海拔大概是两三千米,但这是内蒙古高原,从山脚跟算起,不高的山,也就几百米吧?对于来自华北大平原没有见过山的我们来说,很是稀罕,虽然山上没有一棵树。先越过雨裂沟,踩着雪一路爬上去,脑袋瓜子冒出白雾,汗水湿了内衣,呼哧呼哧爬到山顶,四下望去,荒凉而枯寂,当时闪过一个念头:在这儿当兵,究竟干什么?
过了三天,我们搬了家,从八连来到一座后来成为猪圈羊圈的房子。这个新地方叫榆林村,紧挨着迫击炮三连,我们班还有一个班就挂靠在迫击炮三连吃饭。我们先住的地方,是八连的营地。那时候所谓的新兵连,没有统一的驻地,就是把新兵分成十几人一个班,驻地分散,挂靠几个老兵连一起吃饭。新兵连集合开会学习才能聚在一起,平时各训练各的。于是出现了很有趣的现象,由于住的比较分散,班与班之间,有一公里之远,什么起床号,吹哨子,统统听不到。有几次紧急集合的哨子声音,全被风吹跑了,我们班就是没听到,被新兵连连部追查的时候,我们班长还有理:距离远,隔着一个山丘,还刮着风,没听见不能怨我们。以后派人通知一下不行吗?合着连部还有错了。班长陶洪才是河北吴桥人,1970年兵,瘦高个,窄脸,会把式,给我们翻过跟斗。跟着陶班长,我们觉得享福了。
榆林村,前面是一条雨裂沟,后面是缓缓的山坡,只有几十家,我们班就在其中一间房子。说是房子,就是土坯(当地百姓盖房子用草和泥,用一个长方形铁皮围成的方形盒里,填上泥,脱成坯子,晒干,房基采石垒砌,土坯垒墙,起脊,顶部用一根粗木当梁,一根根细木头搭成斜面,铺上荆笆,在铺上柴草,抹上泥即可)没有炉子,没有床,于是,班长带领我们找砖,自己动手砌火炉,从百姓那里背麦秸,打地铺。地下铺上厚厚一层麦秸,外面用砖垒了一道小墙,算是炕沿吧,挡住麦秸不外跑,麦秸上铺着羊毛毡子,每人一块。没炉子,班长带着去拣砖头,是部队营房建设丢弃的,回来垒坐地炉子,找来水泥,自己抹。。
炉台用水泥抹上,抹子压、杠好几遍,连续三天用湿毛巾捂住,说这样“养活”才结实。其实,火炉温度高了,再结实的炉台也会裂开,关键水泥里没有放铁丝之类的网状物。果然,没几天,裂了,炉角掉了。只好再找水泥,找了细铁丝,围着炉角放一圈,还真顶事。点着炉子,屋子有了热乎气。晚上睡觉,十几人挤在一起,还出汗。真应了那句话:小伙子睡凉炕,越睡越壮。
新兵连一个月,每天训练,早晨出操,队列训练,这玩意儿真累人,比干庄稼活还累。什么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什么挺胸抬头,收颏收腹,什么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起立蹲下,就是赶着鸭子上架。有的连架都上不去。新兵连集合各排各班汇报对列训练成果的时候,有好几个不是走路一顺撇,就是向左或向右转,转错了,两个人对眼,逗得全连哄堂大笑。
然后打靶训练,每天扛着五六式自动步枪去练瞄准,验枪之后,按要求趴下,一百米胸靶,三点一线,瞄下沿,枯燥无味,有的人瞄着瞄着睡着的都有,那可是冬天,零下十几度。练完之后,整队回来,路上要高唱《打靶归来》:“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声音小了都不行,要可着嗓子把天震破才行。所以,到家的时候,很多新兵嗓子都喊哑了。
新兵连的指导员、也是三炮连的指导员刘春林,是湖北京山人,1966年兵,很精干,一口湖北普通话,最爱说的是口头禅是“扯淡”。给我们上政治课,主要是学习两报一刊社论(解放军报为主),批林批孔;当兵的意义。我在学校就是积极分子,写批判稿手到擒来,在新兵连也被树为学习标兵。在指导员的心中,我肯定是一个好兵,不仅仅我与他五百年前是一家,五百年后还于姓名中重复两个字,冥冥中俨然如兄弟。这肯定是不对的,因为指导员接兵在邯郸地区,明显对亲自接的兵态度要亲切一些。不过后来下到老连队之后,指导员的为人,逐渐改变了我及我们的看法。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就分在这个连队不走了。吃饭的时候,司务长站在我这一圈吃饭的战士(没有桌子,八个人围成一圈蹲着吃饭),不住观察,看得我不好意思,少吃一碗饭。不出所料,新兵连一结束,直接去后勤跟着司务长当给养员。
新兵连的生活很快,打靶投弹一结束,就下连队。打靶是一个晴天,我们整队来到靶场,十个人一组。轮到我们一组的时候,先验枪,然后每人十发子弹,压到弹匣,来到靶位,左脚上前,俯身放枪于靶台,双手撑地趴下,安装弹匣,打开保险,拉枪栓,子弹上膛,然后对准自己钯子按要领瞄准。第一枪不是我放的,心里一激灵,有点慌,想起班长说的摒住呼吸,有意扣动扳机,无意击发,不自觉地打出第一发子弹。就看远处一个红牌子来回晃动,十环!心里有了底,一发一发打下去,对别人的枪响似乎听不见了,只有自己击发枪响的声音。十发子弹打完,站起来,持枪报告:某某某射击完毕。然后验枪归队。心里还计算,十发子弹肯定九十多环。一会儿结果出来:九十五环。过了一会儿,就听有领导骂声:真笨蛋,替别人打,眼睛长后脑勺了?怎么教的?其实每年都会有这种情况,看着远处十个钯子,瞄着瞄着就会花眯眼,产生眼睛错乱。
我的一个老乡后来对我说,打出第一发,吓得把枪扔了,让班长踢了一脚,成为老乡们的笑话。我心想:至于吗?比我还大两岁呢,胆子比老鼠还小。
说话到了1972年春节,连队会餐。这比家里过年丰盛的多,十几个菜,我们吃得不亦乐乎,一个个大快朵颐。都是农村出来的,家里哪有这么多肉,这么多油?放开肚皮吃个够。过年之后,结束了新兵连生活,除了个别人被调整走之外,我们直接下连队。这个连队就是三炮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