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守山人(散文)
当黎明推开黑夜开始部署这一天的天气时,村子的人们就已经起来生火做饭了,屋顶的炊烟夹杂着尘世的安静徐徐升起,消失在白茫茫的天空。这一刻,村里便开始热闹起来。
鸡鸣声一直持续到天色大亮,土狗汪汪的叫了起来,声音回荡在这个不大的村子里,让人们在吃饭时的谈笑中得到了些许安适。俏皮的太阳发出标志性的阳光给山顶上的白云镶上了弯曲的金边,人们看看时间,便匆忙的出门工作了。
当然,我们并不是在说一个多么美好的故事。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事可做。蓝竹林坐落在村子东边,斜靠着太阳升起的这座大山,竹林里有许多土洞,平时是村里人用来储备红薯或者地瓜等一些东西。然而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村里养猪的人少了,就很少有人种红薯了,这些土洞大多空了出来。由于村里劳动力外出,老人前一年后一年的,少部分土洞的红薯就无人打理,在里面烂掉,直到再后来,蓝竹林就变成了一个从外表看不出来的垃圾场,一些死了的小动物病狗猫啥的都往里面扔,住在它旁边的人才能明白那里面时而发出的一阵阵臭味,这里是村里特别的地方。当然,离它最近的,也有一户特别的人家。
这是一个老单身汉的家,也许是因为年轻时的游手好闲或者生活所迫造就了他如今的生活。一座老木房子,屋子背后嵌进了蓝竹林,俨然融为一体,蓝竹林地势高,他围绕着房子和土坎弄了一圈篱笆,初的愿望应该是想养些鸡鸭什么的,不过我却从未看见。脏兮兮的房子顶上偶尔也有一两抹白色的炊烟,并没有烟囱,就从房顶瓦片上溢出来,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着火了。大堂屋的大门已经坏了一扇,用了一整块比原来门还大的木板挡住,屋子里没有通电,里面也没有什么家具,光透着屋顶的两张亮瓦,从木板的缝隙处就可以看见堂屋,里面就看不见了。地凹凸不平,却也踩得光滑明亮。老木房子外面靠着许多干柴,这是他唯一的财富,靠着这所木房,上面满是灰尘,他一个人是用不完这些柴火的,或许是房子四面透风,他用来遮风的吧,也可能他已经将这些柴火遗忘了,或许这些柴火已经融入他的生活,他的身体了。
对,他就是这个村子的守山林的人,守着我们村背后的大山,也不知道是我们村以山命名还是山以我们村命名。村里的过世的人大多也都埋葬在山脚。年后上坟的人多,人们打工挣了钱,鞭炮响雷买的多,几乎年年引发火灾,每次都烧一大片儿,第二年虽然颜色恢复了过来,可看上去还是秃了一片,于是大山时常阴沉着脸,却又无可奈何。
于是每到了大年初一二的时候,他就会接到上面通知,到处宣传“放火烧山,牢底座穿”,但是他说话是没有什么用的,因为很多时候他都是很容易说话的样子,和他较为矮小的身材合起来,是一个老实人中的老实人的形象。更意外的是他的性格居然也契合这种形象,别人随意说些什么他都是竭力附和,所以他很难突出事情的严重性。就平时来看,他很少会去想自己有什么意见,平常多数是因为村民自家的树被砍了,别人说他的时候发出的回应。当然,人们也不会说很多,谁也没指望他能守住山林,村里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个闲职罢了。油黄色的脸可能有时候会让人厌恶,但一想想他并没有得罪的地方,他脸上的表情加了许多分,人们态度便又好一些了,没准以后还有求与他,比如家里没柴火的时候,或者他从山林带出来许多蘑菇的时候,人们便觉得他还是挺好,挺大方的。
他就以这样一个特殊的地位生活在村子里,这么多年我只知道他是村子唯一一个精神正常反而单身的。当初不知谁给他谋得的这份差事,也可能是这份差事,将他永远束缚在了大山里,进去后就未曾出来。
随着社会的发展,林子在人们眼里越来越不值钱,他们唯一看重的是这些地皮,等待着国家修路从他那里通过,等待着补贴。这些年农民也越来越少了,劳动力都外出打工,很多土地都荒了下来,也没人偷偷砍别人的树了,甚至山林里面的路都快要被杂草淹没,很多孩子也送到了县市里面上学,几乎只有过年前后,村子里面才能热闹一点,平常村子里面只有些年老的出不去的长辈们由于一种习惯在做着一些挖土种菜的事情儿。这些人仿佛生来就是土地的一部分,若是叫他们不做了,反而觉得是一种残忍的扼杀。然而这种勤劳却是我们的山林守护人不曾拥有的。只要不是迫于最基础的生计,他是不愿意做事的。
然而有趣的事儿来了,一把大火烧起来了,照亮了山林上边的一大片天,红彤彤的,在孩子们心中,似乎比过年的烟花还要让人欢快,白色的烟像逃离战场的士兵一样,一波顶着一波的向着天空逃去。
“唔,唔,烧山了,……烧山了……”孩子们奔向各处大声叫着,随后,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了。有的人谈论会烧到哪个时候,哪个地方停;有的人谈论起上一次的火灾,跟这一次的比较,似乎火还没完他们就要跟上一次的火分出个胜负;多数老一辈的人则叹息。然而很少一部分人猛然想起,大声问到:
“那家伙呢”
“进去救火了”
人们很快就想起了他,“估计这会儿他这个生活也烧没喽”人们议论着,仿佛也像这把大火一样。
“村里谁还在意他这个职位,他不做谁来做,而且火灾这种事情,他哪里管的到,又不是他说不烧就不烧,估计不会咋样,上次火灾,他不就得个救火英雄么,还得了政府两百块奖金,那奖状没准他都还贴在自己床头上。估计这回这点子事,他也一样。”说完了这人哈哈的笑了。
“没准他还巴不得火烧起来呢。”大家都跟着一块笑了,随后又是各处议论纷纷。有的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有的人按耐不住也想去救火了,其实从上次的情况来看,这个火是没法救的,最多就是跟在火后面跑,火烧完了,自然就停了。
“为什么政府不追究他的责任呢?”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问他爸爸。
“政府又没给他发工资,凭什么来追究他责任。”孩子的父亲不耐烦的答道。
“那他从哪来钱生活”孩子还是不停的问,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似对上一代人的一种疑惑。
“就是隔几个月来各家拿点粮食呀”孩子父亲说道,看到孩子这个表情,他决心要说清楚“那是以前留下来的一个工作,政府并没有规定有这样一个工作,所以他的“工资”相当于是村里所有家庭付,以前旁村或者自家村里的一些讨厌的人时常来偷树,有必要来弄这个职位,但是现在偷树的少了,就算偷了他也发现不了,所以现在这个职位有些多余了,上次就有些人家不拿粮食了,书记村长也没办法。孩子的父亲说完有些无奈。
“那他工作负责不呢。”孩子问到。
“这么大一片林子,被砍了一两根树,负责他发现不了,不负责他也发现不了,负不负责谁知道。”孩子父亲转头看着火灾去了。
“哦”孩子似懂非懂的思考着。
然而对于他的负责与否,村里人是不去追究的。因为没事的时候谁也不会想起他,就算在路上遇见,也会和他开开玩笑,大多是关于其他事,当然很多时候是没有话的,甚至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有这个职业在村里,我想也和他的负不负责有关吧。随着社会的发展,这个职业变得可有可无起来了,因为现在的山林,你叫人上去砍,都不会有人上去了。
转眼离最后一次大火过去差不多两年了,这段时间再没有发生大火,他也没有再向村里人家要过粮食了。有次我们一家人去山上栽橘子树,远远的看到他在土里除草,偶然,又想起了他,我没见过他的亲人,仿佛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余的,然而,我们谁又不是呢?听说他没来问粮食的原因是有更多家庭不愿意了,我却不知道怎样去和他说话。
时光赋予这一代和上一代的人的经历是不一样的,他们大多数人没有现在的人聪明,不会穷则思变。转眼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有次母亲在那与人闲聊,说到从小路回家的时候看见我家的树被风雪压倒了一些,再一次说到了他,我突然想起很久没见过他了,我上学不常回家,我问母亲“他还常去山林里么”。
“死了。”母亲说道。
“怎么会死呢,上次我见他不是还好好的,除草呢”我说。
“你上次见他都多少年了。”母亲说
“多少年了”我问道,这些年都没想起过他,突然想起,记忆还是清晰的,感觉没多长时间。
“五年了,后来他生了一场病,没钱医治,就自然而然死了”对于死亡年长者总比我们看得要轻。“房子都平了”母亲补充道。
“蓝竹林那边还有人扔垃圾么”我问道。
“没有了,旁边修了一个垃圾箱,会有车来运,村里大家出的钱。”母亲总是喜欢和我说村子的故事,后来说的话就和本故事没关系了。
在他之后,村里就没有这个职业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