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守】长白山之行(散文)
一
一年一度年休假,我决然选择去长白山。我的愁绪刚好也像长白山一样绵长,心事比天池的那一泓幽蓝还要深邃,此番“身向榆关那畔行”,又会是如何一派景象……
我的印记里,东北大地,一直是白山黑水,林海雪原,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由于季节不对,我没有触目到这些景象,心里唯有冒出两个大字——辽阔!要是三个字——那就是贼辽阔!
小时候,我生长在一个四面青山环抱的小山村,开门见山,望眼是山,视野难及二里,看到一片稍大一点的田野,就觉得田野已是很辽阔。长大后,长期在一座小山城工作,一弯谷地,一条阔溪,两爿青山,视线不逾五里,哪里见过这无边无沿的苍茫大地?汽车在林荫大道上飞驰,窗外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玉米地和稻田,禾苗正在拔节疯长,千里尽碧,让人仿佛置身于绿色的海洋。而汽车,则成了一艘仿佛正在全力加速的快艇,在碧浪里冲刺。我看见,在前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道黛色的波纹,过了良久,车驶进波纹里,才发现这是一道郁郁葱葱的山梁。过了山梁,眼前又是一片浩瀚的绿海,绿海的尽头,又是一道黛色的波纹。
辽阔真好!
此刻,要是天空成片塌陷,我想也不会支离破碎,无非就是给大地披上一条蓝色的绸被,而且在白云的托浮下,缓缓地来一次天地相连。我真渴望这壮丽的一幕,如果此时天塌下来,我只需轻盈地步入云头,便可探月摘星。假如我高兴,亦可给寂寞的嫦娥献上一束红玫瑰,让她在银色的蟾宫,把怀抱的玉兔化为冰玉琵琶,挥动广袖,为我来一段仙音天舞,梦里霓衫。
东北的沃野是能够容纳天空的。纵横交错的的沟沟壑壑,幽幽暗暗的迷峰峡谷,全见鬼去吧!我感到自己的心胸也变得开阔起来。
我们一干人进了一片原始森林。我们沿着林间一条由泉水汇成的溪流行走。溪流不大,像一条青缎在林间蜿蜒,清澈透明,欢快汹涌,淙淙潺潺的,在流淌着丛林的芬芳。小溪两旁,乃至在溪的中央,皆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挺拔的红松,合抱的榆树,婀娜的橡树,亭亭的白桦,让人不禁惊叹大自然神奇的生命力。树林下面,蕨类植物也不甘寂寞,它们簇拥着,匍匐在地上。蚊子草、重楼、芒秆、芦苇等杂草,在微风中尽情地摇曳着既弱小低矮又充满活力的身姿。
这是大自然的杰作。除了高大,还有矮小,除了高贵,还有低贱。季节亦是如此,春红秋黄,夏绿冬白,要是没有这参差不一,哪来的万紫千红和四季分明?哪来这个千差万别却也和谐融洽的世界?而高大和矮小,高贵和低贱,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分辨?能够看透?
约行了里把路,终于到了莫涯泉。一个六平方米大小的池子内,有七眼泉水在涌动。最大的那一眼,让人震撼,有点“触目惊心”。这就是莫涯泉了。在池边一角,透过二三米深的池水,仍清晰可见池底的泉眼,犹如白莲花在绽放,一长串的水泡“咚咚咚”地从池底滚上水面,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我的心境顿时湿漉漉的,一边荡着涟漪,一边在发芽。
要是在心中长一株红松就好啦!狂风刮不倒,大雪压不弯,还可以长满金色的松籽,我想。
二
下一站,我们往天池开拔。
早上八点,大家准时在温泉酒店的大堂集合。登车的时候,天空仿佛飘起了雪花,细一瞧,是满天飞扬的杨絮。
呵!运道很好。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葱郁的树林,清爽的微风。
我们乘着景区的摆度车往巍峨的天豁峰行进。此时的长白山,正值白桦林滴翠,鸢尾花盛开的季节。我穿着一件体恤衫,不冷不热,如沐浴在春风里。山腰处,成片的白桦林长得高大挺拔。地面上,是繁花的世界,红的,紫的,白的,黄的,争芳斗艳成五彩斑斓的花海。再往上,白桦林就变得矮小可怜。山上的浩浩长风,冷雪凄雨,把它们折磨成一杆杆扭曲的白木杖,枝叶稀疏,冷冷清清,沧桑得如同一群风烛残年的老人,树身一律向着东方倾斜着,在风中诉说着辛酸的故事。
我和阿荣走上北坡的游步道,伫立在充满传奇色彩的天豁峰顶,放眼望去,神秘的天池一览无遗。
我终于看到了天池。在绝壁奇峰的簇拥下,一泓椭圆形的瑰丽碧玉,静如处子,一平如镜,深邃幽蓝,波光粼粼地卧泊在色彩斑驳的群峰之巅。长白山天池是一座休眠火山,火山口积水成湖。1200万年前,一场烈焰冲天的地质造山运动在此爆发,当火山休眠时,在这漏斗般的火山口,地底四处有涌泉溢出,遂形成了这一湖清澈碧透的浩瀚水面。天池是我国最大的火山湖,也是世界上最深的高山湖泊。它像一位圣母,孕育了松花江、图门江和鸭绿江。
美丽的地方就会诞生美丽的神话。有史书记载,天池中有百里可闻的“龙宫演操”,鸣金戛玉的“宫中鼓乐”,并有上古神兽。清《长白山江岗志略》述:“自天池中有一怪物覆出水面,金黄色,头大如盆,方顶有角,长项多须,猎人以为是龙。”而通天的乘槎河,则是远古女娲娘娘在补天时特地留下了一个豁口,令天庭之水缓缓流下沃灌人间。女娲补天时,共用了36500块五色石,剩下的便遗弃在青埂峰下。就是这神奇的补天石,还被曹雪芹演绎了一场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对于天池的描述,结合自己的亲眼所见,还是武穆纳最为客观。清康熙十六年,内大臣武穆纳奉泓历的谕旨登长白山。他在奏折中道:“山顶有池,五峰绕,临水而立,碧水澄清,波纹荡漾,池畔无草。”不知武穆纳当年是从哪个坡登顶的,天池周围据说共有十六座山峰,而他目及的只有五座,但他所描述的景象与我所触较为相符。
立于天风浩荡的天池畔,我感慨万千。
有人说: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醒者,还有就是眠者。醒着如我,风雨兼程,在疲惫不堪时,苦中取乐,用心与天池言语;眠者似云,悬于空中,在苍穹间飘荡,逍遥自在,无忧无虑,用风与天地亲近。我想,如果我是一个眠者,定会选择天池作为自己的床榻。卧在373米深的柔情下,让涌泉洗净心灵的尘埃,告别恼人的红尘,远离喧嚣的世界,让一切顺其自然,回泊宁静,看不到春花秋月,听不到风雨之声,这是一种何等诗意的寂寞啊!有时候,寂寞也是一种享受呵,孤独更是一种别样的壮美。然而,我又担心深处不胜寒,龙王不许有旁观者存在,它也许会把我召去做一个扛旗的虾兵。况且,池中还有上古的怪物,我不愿和怪物作伴。因为,我只想简单,寻觅内心的一种平安——内心的平安才是永远呀!
于是,我便把思绪从天池中收回,站在高处观赏起山景来。
山下是一片迷人的海。那是一片森林的海洋,莽莽苍苍的,一望无际,风一吹动便波浪起伏。此刻,我格外亢奋,心头陡然间升起了一股豪迈。呵!我于诸物之上,万顷林涛皆在我的脚下。我闭目聆听,静静感悟。
渐渐地,我仿佛听到长白山下响起了千里惊雷。那些森林树木皆化作了战马红缨的八旗兵马,一个个叱咤风云的满族男子,从我的脑海中纷纷走来。三位仙女,其中一位食了一枚由仙鹤衔来的仙果,便产下一个通灵的男婴。这男婴自一坠地,便口说人话,见风就长,他就是满人的祖先布库里雍顺。他一脸赤色,耳目所经,一听不忘,一见即识的清太宗皇太极继位为汗;明崇祯九年,皇太极在盛京称帝,定国号“大清”。崇德八年,年仅六岁的娃娃爱新觉罗·福临,在母亲孝庄文太后的搀扶下,登上了盛京笃恭殿的鹿角宝座即位。顺治元年,摄政王多尔衮率着八旗铁骑兵临山海关,原已投靠李自成大顺政权的吴三桂,为了艳妾陈圆圆,“冲冠一怒为红颜”,着上顶戴花翎,归降了顺治爷;很快,八旗子弟就挺进中原,挥师南下,大清一统;福临迈着轻盈的脚步,跨入紫禁城,用小手开始指点万里锦绣江山。顺治十七年,福临的知心爱人董鄂妃未薨病逝,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福临,由茆溪森玉琳琇剃度至五台山出家……
回想起这一段历史,乃至此后的康乾盛世,我对长白山不由地产生了敬畏之情。眼下的那一海葱茏翻滚的森林可千万不能小觑,它们都渗透着八旗子弟的血液哪!在肥沃的黑土地下,它们根连着根,须牵着须,在大雪里睡去,从春风中醒来。它们正在积聚力量,现在正蓬勃地向苍天挥舞着臂膀呐喊,谁能知道它们何时又骤然转化成喋血的虎狼之师,让郭沫若老先生在泉下悲叹——此乃“种族的悲剧”也!
游完天池,我的心事更悠长了。
我遂“打的”回宾馆睡觉。做一个幽梦吧,也许在梦里我会与三位仙女邂逅,求得一枚如同山里红般的忘忧果。
康熙二十一年,纳兰性德伴随康熙帝出山海关,祭祀长白山,写下了不朽的诗篇《长相思.山一程》。词云:
山一程,水一程,
身向榆关那畔行,
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
聒碎乡心梦不成,
故园无此声。
是年,满腹锦绣的楞伽山人年方二十七岁,正是年轻气盛、春风得意时,他为何要把煌煌耀耀、气吞山河的旅程写得如此老气横秋,心事深深重重的呢?
纳兰性德的长白山之行,一定没有到过天池。有天池灵性之水的洗涤,一定老气全无、生龙活虎。
假日的长白山之行,我感受天地无垠。心宽,何处都是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