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风】走不出的村子(小说)
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整个村子里的人从出生到死去,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村子。我们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遵循着老一辈又老一辈的传统生活,换句话说,我们村子里的生活已经不知道多少百万年都没有改变过了。我们一直觉得我们的生活不错啊,没什么不好,为什么要改变?春天插秧唱山歌;夏天收谷子,收完谷子再插秧,傍晚跳到河里洗澡;秋天收谷子,摘柿子,偶尔到山里打打猎;冬天的时候砍柴,把一年的柴火都砍够了,不然雨季的时候砍柴会很辛苦。冬天的时候大伙闲的时间比较多,村里人都在冬天办喜事,谁家办喜事了,整个村子的人都去帮忙,婚丧嫁娶都是互相帮忙。村里人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重复着……直到……安仁……
跟我一样是“安”字辈的安仁已经有五天没有看见他了,五天之后,安仁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巴杂草,出现在村口,手上还提着半只死兔子。村里所有人都很关心地问道:“安仁,这五天你到底去哪了?”
安仁回家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再美美地吃上一顿饱饭之后,才说:“我出了趟村子。”安仁的这句话震撼了整个村子。
村里所有人都跑到安仁家里,问安仁:“这村外边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
安仁坐在家里的火塘边,以安仁为中心,全都挤满了人,大家约定俗成地没有往安仁坐的地方挤,给安仁留出了足够的空间,让他把这五天来的见闻全都说出来。
安仁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小板凳上很享受地抽着水烟,大家急得直跺脚,干等着他开口,可安仁愣是不开口,大家只好看着安仁抽水烟,再看着安仁吐出最后一口烟之后,慢悠悠地说道:“我出了村子以后,见到有一种东西叫做钱。”
大家早就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钱,就是不知道干什么用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反正村里人已经知道很久了,这次安仁再次提起,大家都感到很新鲜,热情高涨,大家议论了一下,就不再议论了恢复平静。
安仁等到大家都不说话了,他才慢慢说道:“村外边的人不耕田不种地……”安仁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全场都炸了,大家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声音压过众人说:“这村外边的人不耕田不种地,他们吃什么?”
安仁说:“吃肉啊,村外边全是肉,想吃多少吃多少,吃到不想吃为止。村外边的肉真香啊,尽管吃,敞开了肚皮吃,过瘾哦——”
那个声音又说:“他们顿顿吃肉,他们哪来的这么多肉?”
安仁说:“反正我看见他们都是顿顿吃肉,我回村的时候手上提着半只兔子,那是他们送给我的,说是给我路上吃,本来他们送给我的是整只兔子,我一路走一路吃,就只剩下半只了。”
另一个声音说道:“村外边的人说的话,也跟我们一样?他们说什么你能听得懂?”
安仁愣了一下,过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跟我们一样,他们说什么,我都听得懂,我说什么他们也能听得懂。”
这时候坐在安仁旁边的一个村民递给安仁一袋水烟,还表示要给安仁点烟,安仁伸手表示不抽。安仁拍着大腿,摇晃着身体,伸出三根手指说:“反正我啊,足足走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我才走到村外边,走得我啊,老命都快没了。”听到这里,村里人都笑了,安仁继续说道:“哎呀!不容易啊不容易,后来我就走回来告诉你们了。”
安仁的话已经说完,大伙不忍散去,一直站在原地,安仁站起来说道:“大伙都散了吧,都回去吧,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都回去休息吧。”
其中一个人说:“我们再待会。”
大家待在原地,过了老半天才陆陆续续离开。
第二天,安菊就主动上门给安仁挑水做饭,安菊说:“你刚回村没几天,要多注意休息,别累着了。”
安菊是安仁的追求对象,安菊本来一直都看不上安仁,自从安仁从村外边回来之后,安菊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主动过来照顾安仁,这在村子里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都不会去说破,今年冬天,安仁就要办喜事喽。
一直接连几天,全村人全都围着安仁,要安仁讲村外边的故事,那场面比祠堂开会热闹。大伙听一遍没有听过瘾,还要再多听几遍,安仁又一连重复讲了几天,讲完后大伙都不忍散去,还魂不守舍地站着,安菊就主动站出来说:“大伙都散了吧,都回去吧,今天都已经说完了,还没有听够的,明天再来,安仁都已经累得不行了,大伙多体谅体谅,都散了吧,散了。”
我去听了三遍,就没有再去听了,随着重复的次数增加,去听的人慢慢减少,直到第六天,有人发觉不对劲,安仁是走了三天三夜才走到村外边,那他走回村子也要三天三夜,换句话说,安仁出村一趟至少要六天,还没有算他在村外边待的时间,安仁离开村子一共才五天,时间上根本来不及,安仁在撒谎。安仁解释道:“我出去的时候走错路了,多走了一天的路程,回来的时候我认识路,可以走得快一点,我确实是……出村了。”大伙不信,在大伙不断地追问下,安仁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实情,原来安仁一个人出去打猎,走错路了,找不到回村的路,于是就在外头转啊转,足足转了五天五夜才转回村子,安仁怕村里人笑话,于是就说自己跑到村外头去了,那些话都是他瞎编的。
安菊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安仁的家,不再给安仁挑水做饭。后来安菊在家里跟父母闹了好几回,到了冬天,安菊还是跟安仁结婚了。
安仁的会才刚刚结束,祠堂马上召集大家开会。村子里年轻的一辈是“安”字辈,最老的一辈是“山”字辈,比我的爷爷水白,“水”字辈的还要老一辈,况且我的爷爷已经过世,“山”字辈的老人活到今天,就算没有九十也已经八十多了,整个村子就只剩下山伯和山鸿这两位“山”字辈的老人了,平时我们这些年轻一辈很难见到这两位老人,而就在今天,两位老人召集全村人到祠堂开会。
山伯太爷爷和山鸿太奶奶坐在正中间,“水”字辈的老人坐在两边,我的爸爸“人”子辈的和我们这些“安”字辈的年轻人就只能站着听。
山伯太爷爷用拐杖敲着地面说:“最近安仁这个小娃子出去打猎,跑得太远,结果跑丢了,找不到回村的路,结果在山里边待了五天五夜,”听到这,大伙哄堂大笑,而安仁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山伯太爷爷继续说道:“大伙别笑,谁都有可能走出村子就回不来了,而安仁这小娃子能找到回村的路,证明他还是挺有头脑挺幸运的,如果谁一不小心走出村子,可就不一定能有这么幸运了。我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一直生活在村子里,从我懂事起,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离开过村子,祖上传下来说,村外边有一种怪兽叫大虫,嘴巴特别大,一口就能把人的大腿给咬下来,只要一声大吼,就能把人吓死,大伙可千万不能出村,千万千万!”
大伙听到山伯太爷爷的发言,都显得无精打采,因为山伯太爷爷说的话,我们听长辈说过无数次了,听得耳朵都长毛了,我们都能倒背如流,根本提不起兴趣再听一遍,山伯太爷爷讲完了,就该到山鸿太奶奶讲长手长脚怪了。
山鸿太奶奶说:“从我打小的时候,家里人就跟我说,千万千万不能出村,就算砍柴都不能走太远。这次安仁这个小娃子,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人出去打猎,结果怎么着?一定是走得太远,结果迷路了,后来在外边转了五天五夜才找到回村的路,算你这小娃子命大,不然山外边的怪兽非把你吃了不可。村外边不仅有大虫,还有长手长脚怪,这种怪兽手特别长脚也特别长,在树上跑得特别快,人要是在森林里遇到长手长脚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村外边特别危险,谁要是嫌自己命长,就尽量往村外头跑,让怪兽把你给吃喽!要是想安安心心过日子,就给我老老实实在村子里待着,哪都别去。”
水藤爷爷站出来说:“我们村里的这两位老人已经有八十多了,平时走路都辛苦,今天把大家叫来,这么语重心长地跟大家说话,两位老人用心良苦啊,我们大家应该怎么样?我们应该感谢两位老人,我们应该一步都不要离开村子,哪都别去,世世代代都在村子里生活,好好过日子。好了,话都说完了,不耽误大伙干活,都忙去吧,大伙都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千万不要走出村子。”
水藤爷爷的话音刚落,祠堂里就已经没有人,走得特别快,跟安仁的发言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安仁的事告一段落,可我的内心开始蠢蠢欲动,这山外边到底有什么?这对我来说始终是个终极问题,我从懂事起就开始想这个问题,我问过无数次我的爸爸:“爸爸,山外边有什么?”每次爸爸都回答:“山外边有吃人的怪兽,除了怪兽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信!我想到山外边去看看,村子里的生活我早就过腻了,老是这样一成不变,这样的生活能有什么意义?我想过不一样的生活,可是我还太小,还没有长大,只能让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沉睡。被安仁这么一搅和,我想走出村子的想法从我的脑子里苏醒了,变得比以前更加强烈,我要行动,我等不及了,恨不得立马就走……可是老人说的村外边有怪兽是有可能存在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口口相传了这么多代人,这是我心中的恐惧,我越想越害怕,可是我又想出去,这个想法同样强烈,想出去——恐惧村外边有怪兽——不出去又难受,这两种想法在我脑子里打架,让我不知所措。
我去找安仁商量,约他一起出村,没想到安仁被吓坏了,一听到我想出村,立马打退堂鼓,安仁很恐惧地跟我说:“你知道那五天五夜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每时每刻我都在提心吊胆,每时每刻我都认为自己死定了,你还约我出村?不去不去!”之后安仁就一直躲着我。
我又去找其他“安”字辈的年轻人,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一起出村,我之所以没有找长辈,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不会同意我的想法,所以我根本不想去找长辈商量,可是长辈却知道了我想出村。
水藤爷爷拄着拐杖特意找到我说:“安云小娃子,你可千万不要出村,只要你不出村,我就放心了。”
为了让水藤爷爷放心,我只好违心地说:“水藤爷爷,您放心,我一定不出村,我那是跟他们开玩笑的。”
水藤爷爷拍拍我的手说:“好好好,安云小娃子,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我说:“水藤爷爷,这村外边真的有怪兽?”
水藤爷爷一本正经地说:“有,真有。”
后来又有几个长辈找到我,劝我千万不要出村,我都是很委婉很礼貌地把他们打发走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我的爸爸却支持我出村,爸爸说:“谁都没有见过怪兽,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你要是真想出村,就大胆出去走走。”
村子里的生活实在无聊得难受,我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意在村子里待着,我决定出村!
天才开始蒙蒙亮,我就已经起床,背上干粮出村了,这么早出发,不用害怕被别人看见,省得别人说闲话。当我走到大伙经常砍柴的地方的时候,这个时辰应该有人已经起床了。到了中午的时候,就会有人发现我不在村子里,一想到这我就兴奋,哈哈!我走出村子了。
我带了五天的干粮,很兴奋地走了一天,晚上随便找棵树靠着,就睡着了,完全忘了村外可能有怪兽,直到第二天赶路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吓得后背发寒,昨晚睡觉真是太随便了。
我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永远都是山,我不会是在村子的外围打转吧?在山里赶路分不清方向,只要走错那么一点点,越走下去就会错得越离谱。我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爬上一座最高的山,站在山顶,四周的景色清晰可见,已经看不见村子了,眼前的景色全是山,再走三天还是山,是山还是山,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山的尽头?我已经离村子越来越远,出都出来了,慢慢走吧,山有尽头,脚没有尽头,只要一直走,就一定能走到山的尽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可不敢大意了,我是抓着一根木棍睡着的,随时保持警惕,只要有一点点声响,我都会惊醒,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一觉睡到天亮。
我带了五天的干粮,赶了三天的路,吃了两天的干粮,在路上遇到可以吃的野果我就吃野果,能不吃干粮尽量不吃。现在的我没有半点兴奋的心情,如果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走出大山,那我铁定饿死,出发的时候信誓旦旦,宁愿死在路上,也不愿意在村子里待着,可一旦遇到阻力,一点都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经无法回头了,往回走是饿死,往前走可能有一线生机,还不如一直往前走。
我已经不记清我翻过了多少座山,我赶了八天的路,每天晚上睡觉我都紧张兮兮,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干粮已经全部吃完,只能靠野果充饥,吃野果吃到肚子发酸吃到恶心想吐,我知道我已经够幸运的了,至少还有野果可以我吃,如果连野果都没有了,那我非饿死不可。出来的第三天,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是个错误的判断,当时只要我愿意,我还是可以回村的,现在的情况才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都已经走了八天,往回走的话,仅仅靠野果充饥根本不可能走回村子,现在才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到了晚上的时候,我又冷又饿又困,现在的我如果是在村子里,一定是守在火塘边,跟大伙一起聊天,搞不好还有可以肉吃,就算没有肉,还能烤玉米烤土豆,那滋味真是舒服……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