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父亲的心病(散文·家园)
今年苹果滞销。父亲着急,我也着急。
天还没亮,父亲就出去了。听说村里要来一位南方的商人,不看苹果大小,全部装走。
我醒来后,吃了一口饼子,母亲催着说赶快给你大(农村对父亲的称谓)送去。在村口,像我大一样的村民有好几位。他们的衣服脏兮兮,满脸胡子茬,一看就是好长时间没有打扮收拾的。嘴里都叼着一根烟,自己捲的,很粗。聚在一棵落了叶的树下,说着话。但是,眼睛始终朝着晨曦里依然模糊的路。
父亲看见我,开口道:你来干嘛。我说:给你送饼子。父亲说:我不饿,你们去吃,不要管我。我说:我都拿来了,你就吃点吧。说着,我把饼子递给父亲。父亲边抽着烟边接过饼子,吃了起来……
这几年,父亲老了,牙齿脱落得厉害,说话总漏风,一个字也说不真了,再加上脸庞塌落,越显得消瘦。其他几位,也跟父亲一样,消瘦。在寒风中,就连嘴里冒出的烟和气,都没有什么不同,包括晨曦里他们心中念念不忘的苹果。
父亲给他们分了点饼子。他们抿着干裂的嘴唇,吃将起来。
一棵落了叶的树在寒风中摇晃,几片被风撕碎的叶片落在他们脚下,他们毫不在意。我看得出来,他们对于我拿去的饼,实在是没心思品。虽然他们动着干裂的嘴唇,眼睛却始终朝着那条晨光中渐亮的路。
寒风吹来了,吹过父亲单薄的身体,吹过其他几位村民日显消瘦且满脸皱纹的脸,也吹过我着急的心里。父亲和村民嘴里的烟,也被寒风吹散,飘向了远方。
我站在大树下,望了一眼远方,没有动静。他们叫我回去,不要挨冻。他们说:你拿来的饼子我们都吃了,心里暖和得很,只要南方的商人来,我们一定能搞定。
我没有回去,看着东方太阳射出的万道光芒,心里也有了一丝温暖。终于,那条路上有了咔哒咔哒的声响,村民知道,这是南方的商人开着大卡车来了。
商人们一下车,村民就像迎接领导一样,一拥而上。
南方的商人不会说村里话,完全把说话的机会交给了代办(属于本地人)。代办有点执拗,说话总是磨磨蹭蹭,往往话说一半,后面的只有想象。代办闻不惯村民的老旱烟,叫村民不要抽了,村民个个都很听话,迅速丢掉了烟,然后说:你家多少斤?父亲说:富士大概6000斤。代办皱了一下眉,说:哟,这么多,今年恐怕要坏着倒了。父亲说:你多少给点(钱),我们差不多就卖了。代办瞟了一眼父亲说:今年行情你也清楚,80(大小)起步,2.3元。
父亲和村民看着代办,眼里生出了一束乞求的光,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再搭一毛钱,我们就卖,苹果没麻达(村民的方言),都是套袋,自家地里长的,绿色环保。
代办看了一眼南方的商人,然后说:你甭给我说绿色环保,二元三就二元三,一毛不搭,要卖就卖,不卖拉倒。村民对于这个价,实在是不忍心,看着他们一年的辛苦也换不了几个钱,他们还有何求?
一位村民掏出了自家带的老旱烟,给代办和商人递过去,代办和商人没有理会,他们用听不懂的话嘀咕了几句,然后消失在村民期盼的那条路上……
一大早,就盼啊,等啊。谁也没想到,一毛钱,就让屈尊的希望化为了泡影。
寒风肆无忌惮,吹得村民都低下了头。我不忍心说了句:回吧。村民们不想继续挨冻,陆续回了。
父亲独自一人,还站在村口。嘴里叼着的老旱烟,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父亲从村口回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看见我一个人在院里独坐着,拖着疲惫的身躯说:苹果的事让人操心,你的事更让人操心。然后,吹了吹身上沾满了一天的灰尘,接着说:像你这么大的都成家了,就你一个还单着。
站在寒风里,我并不觉得冷,有父亲的关爱,心里暖暖的。说句实话,这几年,除了为三亩苹果园服务外,我还从未想过给自己也找一个“苹果”。这“苹果”,不是买卖的,而是爱的。或许,缘份未到吧!这也是最近几年来令我着急的事,也是令父亲着急的事。父亲不但要操劳他的苹果,而且还要操劳我的“苹果”,这无疑给父亲增添了不少烦恼,使父亲更显苍老了。
冬日的阳光倾泻下来,凄惶寒冷。一对小鸟徐徐飞来,吱吱喳喳,似乎有说不完的情话。我坐在院中,观望着,祈盼着某一天,我心中的小鸟能朝我飞来。我也祈盼着我的苹果园,是一个可以让我更好的存活的家园。这里不是什么神秘的伊甸园,但是,可以让我尽情地寻找着属于我的那只“苹果”。
伊甸园,苹果树,我坚信,我的“苹果”就在不久的将来。
期待,是以后的事情。眼前,我家的苹果没有售出去,我心中的“苹果”还没有来。这成了父亲的心病,当然也是我的心病。
一阵瑟瑟寒风吹来,也吹跑了我的遐想。回过头来张望,父亲早已不在院里了,那两只小鸟也没有了踪影。
我对着蔚蓝的天空发呆。苹果,是父亲一块不老的心病,可这乡土特产的销路,又何尝不是咱农民的一块心病呢?!
2019年11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