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一轮皎洁的明月从东山升起，荧荧的为大地溢满清辉。我站在院前路边那三棵与我同龄的银杏树下仰望着星空，有几分幽谧、岑寂，又有几分悠远、旷茫，似乎过去的岁月仍历历在目，如烟的往事一瞬间从尘封的记忆中打开，月光倒映在当年开垦的那片水田中，我又回到当年成为社员刚参加集体劳动的岁月。
　　 年满十六岁时，我便成为生产队一名最年青的劳动力，第一天，我扛着锄头不习惯的跟在人们后面上工去。
　　 那是一个冬天的腊月，天气阴沉的向社员们挂着脸色，刮着阴冷的扫腿风。社员们三三两两各自聊着家常走向对门的转转河。
　　 今天的活儿就是开挖那一汪堆积着不知有多少年形成的乱石沙滩，如今要将这乱石成堆之所改造成良田。我数了数全队社员到齐了不过四十多个劳力，男多女少。像我这样刚参加活儿的青年独我一人，一开始下地我便使劲地挖，使劲刨石头，尽管天气阴冷，可我一会儿开始冒起了热汗，豆大的汗滴开始从脸上滾落。刚学参加劳动，不懂干活的技巧，与社员们也没得话聊，不好意思站着光听别人摆龙门阵，只好不停地拼命干活。
　　 比我早一年当社员的王兵，他是前年毕业回家的。见我来了，便主动过来与我搭讪。
　　 他与我虽是上下院落，但中间相隔一块竹林和一块一亩大的水田，水田那边还有几家房屋，过了才是他们家。那时每个院落都养有恶犬，所以，大家都不敢随便往来。因此他并非是我从小一起的玩伴。
　　 言谈中，他告诉我，干农业活儿看似简单，真要当个好农民还有个学习过程。比如，开始干活要省着点力气，干活是每日的事，要是不停的干，不出多久你就会干不动了。
　　 人学好的难，学投机取巧却最容易。干集体活节省自己的力气，不用隔夜想，我一听便懂了，便拄着锄把听他日白(方言)。
　　 有了他与我在一起拉家常还真投机，我虽然很少说话。但听得出他是真在关心我。他先尝试了干农活的滋味，他要把尝过的滋味说给我当成经验。对于人家关心我，我慢慢地便接受了，对他也产生了一定的好感。
　　 我俩一边聊一边举起锄头挖着，我也学着他了，跟着他举锄头的节奏，再不像先前那样不停歇地卖力挖。
　　 不觉间便到了歇气时候。这时，有的妇女们要忙着回家奶孩子；勤快的男人便钻进自留地，在自留地里他们变了个人，他们生龙活虎，锄头像雨点般的挖自留地。他们要趁这短暂的歇气时间，多干点自留地的活儿。与先前在集体地里像换了个人。先前干集体时，锄头举起来是懒洋洋地，在自留地里那锄头是下雨点似的。
　　 现在想起来，这些现象是乎极端。“干集体时是过混，干自留地时不要命”。这是当时大队党支书在会上的总结，批评社员出工不出力时总结的两句口头禅。
　　 王兵和我都不管家事，便和其他没事的人搁着锄头扁担坐在河边纯粹的聊白。那边也有几个老女人拿出鞋底干起了针线活儿，手里扎着鞋底，口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各自说着自家琐碎事。有说大猪肥了，要杀年猪了。有说小猪儿又有点拉稀、有的说我家的猪儿也是，于是大家相互的介绍着如何治猪崽拉稀的经验……
　　 歇过气，便又开始干活了。我再没有象开始干活时的那种劲头，掌握了干活省力的技巧，便变成了另一个我，能与社员们保持一样的干活风格。不觉之间便混到了吃中饭的时间。大家丟下工具，争先恐后往家赶，生怕落在了后面。
　　 这一天下来，挑土石的进度不大，驻队干部发现大家怠工必定很不满意。今晚上他要召开社员大会纠正风气。解决出工不出力的问题。
　　 村支书是本队人，大队干部在分片驻点时，他主动承担负责驻上面靠山几个队的工作，今天他也参加了本队挑田，发现大家干活懒懒散散、拖拖拉拉、疲疲沓沓消极怠工严重。便给队长说道：张队长，这个田像这样挑下去我怕三年也难挑成功，今晚开会我们要研究出个办法来。不然，这样下去集体会搞垮的，农业学大寨不成空了吗。
　　 社员们吃过晩饭，听到队长哨声响了，大家陆陆续续地来到晒屋里。我也第一次参加了社员大会。只见以队长为首的贫雇组长、会计、妇女队长、民兵排长等队委会干部提前到来，在晒屋正中燃起了火堆。一开始火堆冒着滾滾浓烟，一会儿火苗便窜出，火堆带着噼噼啪啪的炸响声！火光比马灯还亮，整个会场烟雾缭绕。
　　 开会前社员们说笑着坐在火堆周边。有的同辈男女社员打情骂俏调戏声不断，有的年长社员高谈阔论……
　　 “张队长！人到齐了我们架蔑开会了(方言)。”支书见人到得差不多了，打断大家的情绪给队长提示道。
　　 “今晚开个社员大会我先讲点事哈，我排个头，我那个了再由书记来这个;今晚的会主要是听书记讲。虽说冬天是个农闲季节，为了来年增产，我们当前最重要的是学大寨改土造田，增加水田面积，所以大家做活路要‘缺牙巴吃线粉——松不得力’。这个冬天我们要克服懒散现象，要大干快上……”
　　 队长讲完了，这时是村支书发表讲话：“你们小队阶级斗争就是复杂，是不是啊！为什么成在出工不出力现象啊！就因为阶级斗争问题严重、复杂是不是？啊！就因为有少数人自私，干集体的是过混，干个人的有使不完的劲。这样的人，啊！干集体非但不卖力，实际是在当中搞破坏，破坏集体生产。说什么‘集体搞不搞都是鸡巴不蛋，是不是啊！那点自留地才是命根子，有的人出工时锄把都快撑断了。我们大家多努把力，那粮多了、收入高了硬咬腰杆呀？啊……”
　　 支书严肃加严厉地讲了约个把小时，他的话不点名的批评了那些刨私为己的人，伤人的话、挖苦的话、难听的话都有。这些不逗人听的语言一竹竿打了许多人，打在水上落在泥上，引起个别人不满情绪上升，有的还记恨在心里了。
　　 当然，少不了点名对我也指出了缺点：“某某某才学干活就偷懒，好的不学，尽跟着别人鬼混，啊！是不是啊……”
　　 会议终于研究出了提高生产效率的方案，明日继续挑田时，过秤按斤记工分，多劳多得，挑得多得的多。决定由保管员过秤，记工员记账，这样一来就可以提高积极性，提高劳动效率。
　　 这个会开了后，果然见效快。女社员拿锄头上泥沙，男社员用撮箕挑，不用人喊大家很自然地忙得不亦乐乎。男人们去去来来抢道，生怕自己落了后。干的活儿比较昨天效率增加了三倍还多。照这样干下去，不出一月这转转河就可开垦成田了。
　　 这次却苦了我，第二天参加劳动，虽未明确规定男人非挑不可，可我毕竟是男人，再也混不下去了，王兵教我的劳动方式没有用处了。不好意思也不能跟在妇女堆中搞手头活儿，硬挺着拿起扁担撮箕夹杂在男人行业中担泥沙、挑石头。
　　 收工回到家里，扒开衣服看肩头，已是红肿一大块，夜里疼痛时苦不堪言。直到现在，但凡变天还隐隐作痛。
　　 没过几天，春节来临。为了过一个祥和安定的大年。为严防阶级敌人、敌特分子在节日期间搞破坏。公社要开展一年一度的民兵大训练，要求每个生产队派两名民兵参加。我有幸被队里选中。其实是支书的提议，他把我列入培养对象之一，队里的年青人还有吴权也是他心目中的人选。因为我和他都是贫农子弟。
　　 没想到支书会把我这根正苗红的人作为培养对象。由此一来，我又对他产生了新的看法，那晚他点名批评我是为我好，是纠正我的落后思想，为我将来的前途着想。从此我又多了一重民兵称谓，高兴得我一夜无眠，早早起床梳洗一遍，然后同吴权参加公社民兵训练去了。
　　 那时是县以下设区，区以下设公社，我们龙头公社下辖四个大队，每个大队差不多来了一个排的民兵骨干。在武装部袁部长亲自主持下开展训练。
　　 训练地设在我曾经读过小学的操场里。每天早起晩归，中午开集体伙食吃一顿饭。
　　 第一天上午开了半天会，是公社张书记作动员讲话。然后由武装部长具体负责开展军事训练。
　　 武装部长是部队的转业干部。他留着平头，并没穿军服，而是恢复了劳动人的本色，上穿一件老式兰咔叽布对襟衫，下穿西装裤，脚穿解放鞋。一脸严肃又一本正经地给我们民兵讲话：为什么要开展民兵训练，如何训练，及训练内容。为什么开展训练？因美帝国不甘心失败、台湾蒋光头不甘心失败，随时派敌特分子来大陆搞破坏等……
　　 就训练的重要性他足足讲了半天。这半天里我们习地而坐，坐得屁股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开完会便是吃中饭了，绝大部分都是参加过多次训练的老兵了，他们风风火火地争抢着把盆里的炒肉菜一扫而光。动作是那样娴熟、敏捷。而我和吴权是第一次参加训练，吃这顿饭没跟上节奏，部长见了说我们新来的动作缓慢，吃饭都不积极，训练时怎么能跟得上来。没吃到菜反而受到部长批评，我们不服气。
　　 我们暗中想着，下不为例。第二天，上午开展队列训练，半天以后又是吃饭时间。鉴于昨天的教训，今天我们一开始不打饭，首先来到菜盆边……
　　 等到老兵到来时，盆里的肉片早被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可这回我们还是只有受批评的份……
　　 几天训练下来，是进入打靶实战阶段。我从小喜欢枪，但就是没摸过真枪，这回终于是玩真枪了。
　　 靶场设在双星水库上，百多个民兵来到岸边平坦处。水库对岸山脚下早已设好了靶位，一排五个靶牌。每次五人上前打靶。轮到我打靶了，在排长口令声中卧倒，持枪、子弹上堂、瞄准蒋光头！射击！！
　　 我连忙瞄准，扣动板机，连发了三发子弹。刚站起身来，不知几时，区武装部长站在了我身后。说道：“不用看你肯定打了个不及格。”我说：“何以见得？”
　　 “你看你心里还在跳，脸部肌肉还在抖动，我就知道你吃了烧饼，怎么瞒得了我的眼睛，因为我第一次也是这样，好好练，下次一定能打好。”
　　 他真是老手，果然被他言中，我真的吃了个烧饼，可冉部长没有批评，反而鼓励了我。
　　 记忆最深的，还是最后一天实战训练的下午，突然有交椅台大队村民前来报告；发现有敌特分子降落伞降落在交椅台山上，需要调集全体民兵搜山捉拿敌特分子。
　　 于是，在袁部长的指挥下，参加训练的民兵分成四支队伍，从东南西北进山合围，大家穿刺丛，走山路，摸黑进入山林，搜索了大半夜，终于由交椅台大队民兵抓住了一名特务，被押出山来了。只见他脸上涂着油墨，洗净后原来是交椅台民兵连长伪装而成。
　　 袁部长发话道：刚才仅仅是让大家展开实战训练。真正的敌人已经逃到某某反革命家里藏起来了。今天夜里务必将他抓获归案。
　　 于是，全体民兵紧急行动，来到某某家周围，将他家团团围住。打开门将这个反革命从床上揪了出来。然后将他反手绑着，带到了小队晒坝中当场进行审问。
　　 这个反革命分子原来是几年前大办钢铁时曾经偷过别人鸡吃的人，他名叫曾有幸。那年因为他偷了鸡吃，公社把他作为破坏大办钢铁的典型，整天被戴上高帽子在各小队游斗。后来被他瞅准机会跑掉了。
　　 全公社组织民兵四下捉拿，也没能将他抓着。又过了十多天，有人报告说：发现曾有幸在广子洞里煮鸡子吃。于是，全公社又一次组织民兵，将那山上山下围得严严实实，展开拉网式搜捕，但最终也没能将他抓住。对于这样的罪犯，据说县里下了死命令，抓不到人可以枪杀，抓不了活的，死的也要。
　　 曾有幸跑了三年以后，他被某省某县公安局遣返。后来回了家，自此，从没听说过他犯偷盗之事了。
　　 这回将他抓住审问了大半夜，非要他交待与敌特联络的经过。归根到底他也没承认与敌特有过联系。他连什么是特务也说不清楚。只说了他逃亡三年中所作的那些事情。
　　 自从那年最后一次逃跑那天，他是将偷来的鸡在山上广之洞里煮了吃过。见到那么多民兵围上来，当时确实把他吓坏了。他只好背上放了块大石块，爬在蕨草丛中一动不动，不知是谁从他背着的石头上踩了过去。就这样他逃过了抓捕。从此他逃往大西南，用自己学得的草药医术行医，自号曾神医。
　　 某天，该他好运到了。路过一家门前，见这家人男人哭丧着脸，女人哭哭啼啼，据说家里的小孩刚从医院抱回，已经奄奄一息，据说病情严重到医院不收了。曾有幸幻想着出现奇迹，连忙上前仔细地给孩子瞧病，他心里有了数。然后对这家主人说道：“不要放弃，你们家孩子可能还有救！愿意让我试一试吗？”
　　 主人虽然没高兴，但在这生死攸关之季，把他当成救命神仙到了。连忙求他给孩子施救。
　　 他也不多说，心里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因为要抓紧时间救人，不等主人再说什么，便用祖传药方开始为孩子治病。老板倒是像来了救星，从悲伤中清醒过来，呆看着草医给孩子施救。
　　 不到半个小时，那孩子便睁开眼睛，有了哭声。这时，主人才连忙给曾有幸装烟泡茶。经过几天的用药治疗，孩子得以死而复生，逐渐的恢复了建康。
　　 不出一个星期，孩子被医好了。这孩子父母万分感谢这个游方医生。他们此时的心情是要重重感谢这位救命恩人。拿出家里所有的存款说道:“仅管这些钱再宝贵，但都没孩子的命重要，只有先生拿着这钱才能救孩子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