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大地的潜台词(散文)
冬天,大地是肃穆的,风带着大地的潜台词,捂着一个又一个田野里暗藏的生机。等待是泥土与风的约定,在村庄里轮回了几千年。与泥土打交道的庄户人,将日子过成了禅,让田野带着佛性的生命力,慈悲着大地的慈悲。细细地品,你一定能听到种子的秘境里,孕育着生命;稻草人在守望着属于村庄的乡愁;田野的留白里,是一缕越来越厚重的深情!
一、稻草人的守望
空旷的田野,静谧了几天,又喧哗起来。父亲背着沙枣木把的铧犁,赶着老黄牛下地了。哦哦,吁吁地指挥着老黄牛,忠实勤劳的老黄牛,开始耕耘,它每踩一下,就给土地盖一个印章,直到整片土地印满。铧犁将印章湮灭,一枚枚印章是土地的脉搏,又怎么能轻易淹没。
树上的麻雀,聒噪起来,它们是天生的预言家,也是庄稼地里防不胜防的小偷,它们已经算出这片土地要种下冬麦,它们等待着种子下地。这群贼啊,在盘算着,预谋着偷吃地里的种子。大地慈悲,对任何生灵都不会厚此薄彼,只要是种进地里,允许任何生灵作为主人,收割、汲取。
犁地、平地、磨地后,麦种下地了。下种的这天,母亲起了大早,她寻来两根长棍,十字形状绑在一起,麦秸秆里塞些稻草,破棉花,围在捆绑的十字部位,做成衣裳。哦,母亲在扎稻草人。一顶父亲戴破的草帽,顶在稻草人的头上,手臂上绑着花花绿绿的布条,风吹拂,哗啦啦地飘动。
稻草人是土地的守望者,它站在土地上,风吹日晒,风雨捶打;它卑微又坚韧,日夜守着庄稼。季节在变,稻草人不变,春夏秋冬,只要土地里种下种子,它就会守望。它从这块地,移进另一块地,不埋怨,不发怒,只是默默守着。
麻雀的机智没有任何飞禽能及,稻草人呆头呆脑的站立,被麻雀窥破天机。几经挑逗试探,这些生灵们,知道了稻草人是没有生命力的,麻雀放肆起来,在田地里啄食冬麦种子。
日出日落,母亲站在未出苗的麦田里,手里拿着笤帚,吆吆地吆喝,驱逐麻雀。麻雀看见母亲,一哄而散,母亲不能日夜守在田地里。我六岁那年代替过母亲守麦田,我坐在稻草人身边,田野的风冷冷地吹着,我缩着脖子,我和稻草人说话,问稻草人:“你冷吗?”稻草人沉默,我记得我和稻草人说了很多话。那天,小小的我,感觉自己就是稻草人,长大后,这个感觉也从没有消失。
很多年后,我从乡村到城市。生活的重负压在身上,如一个稻草人,倾浸人世间的辛酸,在沉默中挺直脊梁,抑或移进一座又一座城市,依然以自己的方式站立。
我们谁又不是稻草人?在世俗的尘世,为了生活,为了家人,守着一方家的土地,任风吹身躯,肩扛雪雨,沉默着,坚挺着,只为心底的一份爱与守望。
二、田野的留白
越接近冬天,田野就越空旷。如果你问土地,什么是土地延续的、蓬勃的生机?土地会回答,是矗立在田野的白菜。我相信,白菜是田野的留白。
在我的记忆里,生活在乡野的村人,到了冬天,哪家都离不开白菜。白菜是二十四节气中立秋的前几天种下的,立秋正是三伏天,秋老虎发威,种子入了土,三天就出苗了。
母亲是勤快女子,从白菜出苗开始就陷入了忙碌。她望望天空,像在观天象,天空是庄稼的神,孕育着雨的神话。雨来了,母亲连同白菜一起开心。白菜开心的拔节,母亲开心地看着菜苗绿油油地往上窜。
雨后的清晨,露水在白菜叶上滚动,阳光不会吝啬光芒,也不会厚此薄彼,柔柔地濡染着菜苗。母亲的裤脚被露水打湿了,沾着泥土,锄头在泥土里散步。泥土随着锄头松软,菜根舒展着、菜苗茁壮着。母亲的目光落在绿色植物上,软糯糯的,她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整个秋天,母亲都忙碌在白菜地里,数着节气,观察白菜包芯的情况。如果雨水太多,母亲会担忧,雨水多了,标志着天会凉,白菜会包的松散,还会烂根。每当看见松散的,没包起来的白菜,母亲手拿线绳,将所有的叶子拢起来,帮助白菜成长、包芯,因为霜降过后,白菜会停止生长。
二十四节气的小雪来了,白菜的身上披挂着白霜,叶片上的水汽已经被冷冷的天气折磨的几近枯竭。母亲穿着小袄,和父亲下地收割白菜。
白菜离开了土地,土地彻底空旷了,田野里的风就疯了,将土地吹抚几次,土地就冷冻几尺。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仿佛过的暗无天日,可是有谁知道,这是土地在为春天孕育力量。
收回家的白菜,一棵一棵立在院子里的墙根上,像在为院子站岗放哨。白菜要继续接受阳光的检阅、冷风的审视。经过新一轮的熬煎后,白菜表皮一层菜叶最终成了败叶,阳光再也压榨不出菜叶里的水分,母亲开始整理白菜。砍去菜根,择去败叶,放入院子里的菜窖里。白菜是母亲的宝贝,要一直供我们吃到春暮时节,等土地里有新菜苗走上母亲的灶台,白菜也不会退场,只是减少了出现在大海碗里的次数。
那些没有包好的、松散的白菜,母亲清洗干净,在开水锅里淖一下,放进菜缸里。撒一层辣椒面和花椒,铺一层白菜,就这样层层叠叠,铺到缸口。找来大石头压住白菜,盖上缸盖,过些日子,白菜发酵后,散发出清香的酸味,就是酸菜了。唉!我至今想念母亲的酸菜粉条,这不,我又流口水了。
民间有“百菜不如白菜”、“百菜独有白菜好”的说法,母亲没有多少文化,吟不出这些文绉绉的句子,她只懂得白菜对孩子们的身体有好处。于是,白菜在母亲的灶台上翻着花样,醋熘白菜、酸辣白菜、酸菜粉条、白菜炖豆腐、白菜炖土豆……
母亲在我十岁那年离开了,却将白菜根植在我的味觉里。时光荏苒,岁月忽已晚,人生之路,我已经走了过半,我不知道天堂的母亲,是否还惦记着为我们制作白菜美味,可我却始终爱着白菜。
现下,各种蔬菜不分时令地在市场上展现容颜,水灵灵,绿油油,已经没有了春夏秋冬之分,可我独爱吃平头土白菜。
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游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中年,青丝已染上了白发,一缕乡愁在内心重塑着一个又一个影像,在光阴的故事里如黑白胶片不停地放映,我只能不停地书写,记录下一个又一个场景,如梦在心,即近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