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邮路漫漫,纸上日月长(散文)
记忆中的邮票是8分的,贴在牛皮纸的信封上,盖上邮戳,一份牵挂就跑在了路上。彼端与此端,日日期盼邮递员那辆挂着绿色邮袋的自行车的铃声响起。
我已有多久没和你联系了?翻开手机的电话本查找,只有一串冰冷的阿拉伯数字,摸上去远远没有旧日你写给我的那些信件有温度。
邮车已成为历史,一封封旧日的信件,如一页一页的日历,一年年翻过后束之高阁,在琐碎的日月中,那些发黄的牵挂,被新的人事覆盖,已经想不起在哪年哪月的哪个日子,不着痕迹地消失。唯有记忆,在年复一年的累积里生根。
你的面容停留在三年前,你匆匆来,又匆匆去,甚至都没顾得上去家里喝一杯水。
你踏进我的办公室对我说:“我三哥无故失踪,我和嫂子及侄子侄女到处寻,今天寻到这儿,过来看看你。”办公室人很多,你看着我,被紫外线晒得黑里透红的脸上,挂着腼腆,还有一丝担忧。我知道,你只是想看看我历劫后的天空是否还晴朗。我笑出一副美好的样子,意在告诉你,我走出了那段阴影。
你会心地笑了,放下手里提的一袋枣子说:“这是我种的,来得急,没给你带别的。”
一如从前,你直来直去的脾性,不做作的举止,没随时代的变迁而变迁。送你出门,我没说再见,也没说有消息就告诉我,只是叮嘱你,“一切随天意,找不找得到你哥,都要保重自己。”
半年后,接到你的电话,你的语气很平静,你说:“一个从不为别人着想的人,他的做事风格,总会出乎常人的意料。”你还说,你们放弃了寻找,也相信,你的三哥还好好活着,在一个不想让你们看到的地方。你问我,“我说这话,你懂我吗?”
怎么能不懂呢,十八、九岁的你我,曾那样与他抗衡过。
三十几年前,我十五岁,你十四岁,我们踏进同一所中学,同班,还同桌。
三年后,完成学业。临毕业的前一月,你旷课一周。那是个五月,暮春的风吹进教室,暖融融的,你一脸憔悴地走进教室,肤色黑黄,颧骨高得明显。我怯怯地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眼睛瞬间红了:“我爹走了,永远离开了我。”
你是有多不幸运。八岁,母亲丢下刚踏进校门的你,去了天堂;十六岁,父亲追随母亲的脚步,撇下你们兄妹,也走了;十七岁,你的哥嫂把你许配给了三十五岁死了老婆的男人。
“我不想嫁给那个男人,我怕。”这是你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那个时候的你我,涉世不深,你说你怕,其实,我也怕,单纯的怕。于是,涉世不深的你我,做出了一些“逆天”的行为:我帮着你,你带着自己,逃离了生你养你的村庄,逃离了那桩葬送青春的婚姻。
十八、九岁的你我,背负青春年少的无畏。我没忘记,相信你更不会忘记。
你偷偷跑出你哥嫂的监视,来找我。我把你“藏”在我的宿舍里。你哥来找我,我很紧张,把求助的目光落在同事身上。同事是一位热心的大姐,做母亲刚刚一年,前一天听说你的遭遇,同情,也气愤。她看了你哥一眼,淡定地说:“我们单位没来过你要找的女孩子,你到别处找找看吧。”你哥看了我好几眼,悻悻地走了。半小时后,你哥复来,强行窜进我的宿舍。我吓得不轻。你哥走后,我在同事的宿舍里,看到吓得瑟瑟发抖的你,俩人同时落下了泪。
那是个浅秋,我和你在我的宿舍里,通过一整夜的合计,给你苏北的二姐写了一封信,你在信里这样写道:我不想嫁给那个大我一半岁数,还带着两个娃的男人,我怕。想去你那儿暂时躲避一段时间,你跟姐夫商量一下,看行不……
毕竟,一奶同胞,毕竟,你是她最小最疼爱的妹妹。我还记得,半月后,收到你姐寄往我单位的信件,你哭得跟泪人一样。我知道,你的那条泪河里,流的是委屈,流的是无家可归的凄然和对未知命运的茫然。
收到信的第二天,我请了假,用我上班以来,领的第二个月的工资,给你买了汽车票,送你走上了颠簸的一生。临上车前,我把买车票剩下的钱一股脑塞进你的兜里,再三叮嘱你,到了就给我写信,别忘记了。
一月后,收到你的信,你写:我在姐家住得习惯,不用挂念,也不用给我回信。这里偏远,交通极不方便,信件走得慢,有时还收不到,有事我会给你写信。
我还是给你写信了。半年后收到你的来信,是来自上海的。你信中这样写:二姐家房子紧张,我占用了他们家的卧室,姐家的两个孩子只能加床位睡客厅,很是过意不去,就给大姐写信,后去了上海的大姐家。你还写,我一切都好,不必挂怀。
能不挂怀吗?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再收到你的信,还来自上海。你说,你的三哥(既把你许配给大你一半岁数男人的那个哥哥)来信说,刚结婚一年的你的四嫂,丢下刚满月的侄女上吊了。你不知道真假,让我去落实一下。毕竟,你逃离那桩婚姻还不到一年,你不信这么多的不幸会无休止的光顾你。我去了,没见到你哥嫂,在你邻居处打听到的噩耗,让我提起的笔,放下了好几次。
那是你婚前最后一次踏进你的村庄你的家。
处理完你四嫂的丧事,你和你的小哥(当时尚未成家)去求坚持把你嫁人的三哥三嫂,放过你。你三哥三嫂哭天抹泪地对你说:“不嫁也行,只要你忍心让你身边的哥哥一辈子打光棍。你再看看这个家,还能供得起你们吃喝吗?”
面对四壁的清冷,你们兄妹默默走出了那个家。
你和大你两岁的小哥,站在故乡那条小河的桥上,望着桥下的潺潺河水,你们没有犹豫,同时迈出脚步,跨上了桥栏。那个时候,你们该是有多绝望与无助,才会迈出那一步。
苍天还是垂怜你们。及时赶来救下你们的叔父,一定是受你们父母的委托来的。你彻底离开了你的村庄你的家。从此,故乡变他乡,你与我,相见只能在纸上。
那些年,贴着邮票的牛皮纸信封占据了我大半的行李箱。闲下来的时候,我会整理这些信件,把信件的归属一一划分,再打开。每个与这些信件有关的人,或短暂、或长久,都曾陪伴过我的某一段岁月,我相信,那些纸上岁月,在彼此的回忆里会弥足珍贵。
你工作了,你恋爱了,你结婚了,你生子了……你辗转的每一次“旅程”,我过度的每一个站点,我们都没有缺席。
直到现在,你做奶奶了。
你在微信上给我发来小孙子的照片,我看着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赶紧打开相册,找到当年你带着儿子来看我,我们去给儿子拍的一岁半的照片,翻拍了发给你。
微信对面的你,微信上的小孙子,相册中的儿子,你们的眼睛,大大圆圆,眼神纯真而坚定。
幸福吗?
一定很幸福。
我在微信上发过去这一问一答两句话,你嘴角上扬,略带腼腆、黑里透红的脸颊上绽放的光彩,一下就出现在我眼前,真实而温暖。

姐姐辛苦了!此处应有茶
好在生活总是一直在向上
向幸福的道路迈进!
一篇很有时代感的真情散文,
写得真好。
阅读欣赏。
再次感谢明月大哥来读听雪的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