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一】听妈妈讲过的故事(微小说·家园)
妈妈生我那年,正逢全国人民勒紧腰带,举国还债之时。我刚刚出生一个月,照顾我的任务就交给了年仅六岁的姐姐。妈妈拖着虚弱的身体,继续从事生产队繁重的体力劳动。此时所有年青力壮的男劳力,全部去了一百多里外的运河上河工,家里只剩部份老弱病残的劳力和妇女。今冬的工作重点是:清理所有田头沟渠的淤泥,等淤泥爽干水,用人工往地里抬,经霜冻一冬,淤泥变得干燥松软,用来充作天然肥料。与我同年出生的小孩,光我们小队不少于十个人,此时每个母亲都无条件出工,有的家庭干脆把孩子装在窝篓里围上被子,背到田头上工。不管窝篓里孩子怎么吵,不到休息时间,大人是顾不上孩子的。人性化的小队会计,工作时间上午一歇,下午一歇,让母亲们给孩子喂奶和换尿布。我很幸运,六岁的姐姐不负重托,象小大人一样,按时给我换尿布,换下来就洗晒,看得邻家人羡慕不已。母亲每天歇工风风火火赶回来喂奶,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兴奋得两腿乱蹬,眼中发出贼亮的光,当然那是姐姐后来告诉我的。
邻居二丫就没我的运气好,她妈妈奶水不足,二丫瘦得跟小猫一样。看着越长越小的二丫,母亲不忍心,让她母亲抱来跟我同吊一付奶子。一天两天倒还行,时间一长,我就吃不饱了。二丫妈甚觉过意不去,自己另想注意去了,可从此妈妈再也分泌不出奶水。于是母亲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搞来几斤大米(那时的大米特宝贝),一般人家是不吃大米的,也没得吃。等大锅饭烧好了,煨礶里抓一小把米,放上适量的水,炖在灶堂的余火上,一刻工夫,满屋就弥漫着米饭的香味来。每当此刻,刚三岁的哥哥跑里跑外,报告着米饭熟了的好消息。此时六岁的姐姐就会警惕地注视着三岁的哥哥,还时不时说出些鄙夷的话语,生怕他做出什么出阁的事来。“妈,我也要吃米饭,让我吃一口吧!”哥哥嘟着小嘴。“乖,听话,这是弟弟吃的饭,你不能跟弟弟抢着吃。让你吃了,弟弟会饿死的。”妈妈严肃地说。姐姐踩着凳子从锅里舀了一碗山芋干面子糊糊粥,却怎么使劲也拉不走哥哥。我小嘴一张,他跟着咽一口唾沬。边吃边兴奋的我,无意间从嘴丫掉了一个米粒,眼尖的哥哥,一伸手拾进口中,不知品出什么味来,意味深长地咂了一下嘴。有了这次经验,还屡试不爽。我肚子吃饱了,哥哥每次也跟着过瘾。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这群生不逢时的孩子,在逆境中慢慢向前爬着,稍一不慎就万劫不复。
来到这世上第二年,我就染上一种叫白喉的病症,高烧不退,嗓音嘶哑,看了附近所有大夫,都未见好转。眼看小命不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父母抱着我,步行四十多里路到大伊山县医院就诊。急诊医生精心忙碌了大半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严肃地告知我的父母,孩子的病拖得时间太长了,我们以尽了最大的努力,你们请自重吧!母亲发疯一样地抱起我向外就走,哭声震天的父亲不知所措地跟着。无助和无奈的父母亲,抱着“死去的我”,边走边哭,他们漫无目标,不知走了多少时间,隐约能看见路边树和荒草了。父亲忍住悲,哑着嗓子对母亲说,这里好像是七里松小鬼滩,我看就把孩子丢在这里吧!母亲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放你娘的屁,孩子是我身上的肉,死活也不能离开我。你走吧!不管怎么样,我都和他在一起。”一番争论,父亲还是随了母亲。此刻他们的泪已流干,心比先前稍平静了一点。几天没日没夜的劳乏和焦虑,使他们身体虚脱。一前一后默默地向前踱着。天近小晌时,他们艰难地踱至东门闸,有几头牛在一个老人的看护下,在路边吃着草。父亲陡然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仔细瞧着怀中的孩子,母亲吃惊地看着父亲。父亲说:刚才动了一下,我没介意,现在又动了一下。母亲赶紧伸手抱过我,把脸紧帖上我的额头。还真是的,先前头是滚烫的,现在一点也不烫了。这一惊天大逆转,又燃起了二人的希望。他们就地打坐,在我小身体上折腾一番,奇迹就此出现。我假死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蠕动着干裂的小嘴,沙哑的嚎出了第一声。
这一声嚎,对父母来说,是让他们最刻骨,最动听的声音。天空变得如此晴朗,空气变得如此清新,路边野草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他们破涕为笑,顾不得几天汤水未进,拖着疲乏的身躯,向家的方向快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