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常言道“年关将至百事忙。”欠债的，讨债的，一年来工作的成和败都将做一个总结。
　　 可对于李仲新来说，别人最忙的时候，往往是他最闲的时候。今次南下寻孙，本来感觉是最有希望的一次，不料还是空手而回。也没啥的，十五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度日。到了年末岁晚的时候，人人都为过年关而忙，谁还顾得上你寻孙的事呢？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十几年来全国各地奔走，风里来雨里去，从富有到贫穷，从中年转眼便步入了老年。再过几年的话，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自己还跑得动么？
　　 他实在太累了，没有人清楚他吃了多少苦头。
　　 他今次一回到家里倒头便睡。
　　 正当他睡得如此香甜的时候，却忽然被惊醒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妻子站在床前怒目而视。
　　 这时他才意识到两边脸上火辣火辣的疼。他明白是让别人打了巴掌而惊醒的。
　　 “你打了我？”他有点迷惘的问。
　　 “对。是我打了你。”妻子老实的答道。
　　 “为什么？”他知道妻子自从进过精神病院“修理”之后，虽然说已经治愈出院，却总是变得喜怒无常。不过动手打人却是很少有的。
　　 “为什么！我问你是不是外面有相好了？”妻子自从精神失常之后虽然少了与外界接触。但偶尔也会听到一些飞短流长一一一个长期在外的男人，会安份么？名义上是去寻人，说不定外面早已有了个家呢。
　　 “唉，相好？”他摸着还觉着疼的脸，叹了一声。“我现在连一个乞丐都不如了，街上的狗见了我也兜着走呢。”
　　 “那你刚才在梦中还喊着一个女人名字，还叫得挺亲密的，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丈夫这次回来没有带回什么好消息，她本来已经很失望，这次去了几个月回来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起码的“汇报”工作也未做，倒头便睡更加不满，不曾想到睡得那么死了还大声连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兴许这老鬼穷心未尽，色心已起。于是情绪失控之下抽了他两个耳光。
　　 “什么女人的名字？简值胡说八道。”他也不敢大声反驳。妻子是个有病之人，万不能剌激她。挨了打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你一个劲的喊梅姨，我都不曾听说过你有这么个熟人。你连做梦都想着她，能说跟她没关系吗？”
　　 “梅姨？”怎么这个名字那么熟？哎哟，我的天！
　　 “她是个人贩子！什么相好，我呸！”他又咬牙切齿道：“我们的小宝就是她经手卖掉的。我恨不得拆她的骨，抽她的筋！只要抓到梅姨，就能找到我们的小宝，我是做梦都想找到她呀！公安局已经将她的相画了出来，网上在通揖，现在全国的人都认识她了！”说着拿出手机，调出照片让妻子看。
　　
　　 二
　　 老李注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本来是一个安份而又勤奋的小工厂老板。八十年代初，借着国家开放改革的政策，他不顾家人的反对，离开那个当时令很多人羡慕的国企，白手兴家开了间铸塑厂。那时候市场需求大，凭着他的聪明才智和诚实经营，后来从原料生产转型到产品生产，工厂规模不断扩大，他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个成功的小型企业家。
　　 他后来便同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女结了婚。妻子不想两个人同在一个地方工作，便在镇上的一个居委会谋了份职。
　　 后来生了个儿子。因为那时候国家搞计划生育，他响应号召只生一个。
　　 后来儿子也长大了。大学毕业后跟随父亲经营塑料厂。小李顺理成章的准备接过老李的班。老李是个开明的人，常常鼓励儿子按自己的新思维，新模式放开手脚大胆去干。小李也是个人材，大有青出于蓝胜于蓝之势。老李看在眼里乐在心中。工作两年后小李也结婚了，爱人是大学时候的同学，
　　 不久小李生了个儿子，老李便当了爷爷。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真的羡煞旁人。
　　
　　 三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
　　 在毫无征眺下老李读幼儿院大班，年仅五岁的孙子在所居住的小区丢失了！这是镇上最早开发的高尚住宅小区，里面有很多的儿童玩乐设施。平时是小保姆带着小宝到小区里去玩的，这天是星期六，幼儿院放假。时近中午，小宝就趁着保姆在厨房煮午饭的时候，偷偷地开了门，独自溜到小区里去。
　　 等保姆发现小宝不在，连忙到小区里寻找。整个小区都找遍了，哪里看到小宝的身影？小保姆急哭了，忙通知小宝家人。
　　 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加入了寻人队伍。小宝有可能去的地方，公园，游乐场，大小商场，最后镇上的每个地方都找遍了，依然没有了小宝的踪影。
　　 家人于是报了警。警方也非常重视，动用了可以动用的资源。第一时间调取了小区的监控，终于发现了小宝的身影。
　　 小宝独自一人出了小区，也许是想到街上去买东西，也许是想到什么地方去玩耍。由于当时很多地方没有安装监控，所以，无法捕捉到小宝离开小区后的去向。
　　 老李永远都记得，这年五月下旬的一个周末一一对老李来说是一个黑色星期六一一也是恶梦的开始。
　　 过几天便是“六一”儿童节了。幼儿院的老师说小宝喜欢画画，也颇有天赋。儿童节那天幼儿院将派出三名学生到镇少年宫参加儿童即场绘画比赛，小宝是其中之一。
　　 小宝虽然有点淘气，可对人礼貌，也聪明伶俐。李家上下，无不将他当成小宝贝。尤其老李，每当听到这小家伙叫唤“爷爷”的时候，别说那心里有多甜。
　　 小宝的失踪，使李家顿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尤其是小李，终日失魂落魄的。他经常到派出所打探消息，又不停的上网去了解，发布和获取有关失踪儿童的信息，厂里的事，基本无心顾及了。
　　 一个月后，在郊外的一个池塘里，发现了一台失事的小车。当小车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车里面发现了小李的尸身！
　　 至于是小李精神恍惚发生交通意外，还是他经受不了失子之痛而自寻短见，只有天知道了。
　　 老李的儿媳妇是外省人，接连的打击导致她心理濒于崩溃。她辞了那份公务员的工，离开李家，也不知所踪。
　　 老李的妻子，承受了一个女人无法承受的伤痛，也终于导致了精神失常而进了精神病院。
　　 这个时候的老李，面对的是家破人亡的惨痛，有一种大夏将倾的感觉。
　　 他明白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他封锁了消息，不让乡下的两老知道家里发生的一切。
　　 他一方面肩负起工厂的生产运作，还要照顾患病的妻子以及承担起追寻孙子下落的责任。
　　 每到夜深人静，面对那个空落落的家，他就会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四
　　 一年多以后。老李接到警方的通知，外地的一个人贩子落网了，供出了拐买儿童中有一个是老李的孙子！
　　 老李于是连忙动身，亲自到当地看守所见了那名人贩子。所有的细节都对上了，老李带上的图片这人一眼便认出。这对老李来说，既喜也悲：喜的是终于知道孙子尚在人间，只不过是被拐买而已；悲的是孙子几经买卖，仍不知下落。
　　 人贩子也有他们的行规，就是上手不能打探下手的去向，有点象地下组织的单线联系，这也给警方的破案带来困难。
　　 现在孙子是李家的唯一血脉，老李已经铁了心，就算倾家荡产，就算踏遍天涯海角，只要一息尚存，一定要寻回孙子！
　　 老李慢慢的有点觉得兼顾太多的事务已经力不从心了。于是一咬牙，含泪把那家顷注了他毕生心血的塑料厂卖掉了！
　　 他还记得卖掉工厂的那天，回到家里象个孩子似的直哭得天昏地暗！
　　 如果孙子被卖到一户好人家，倒还不算什么。如果被卖到那些靠残疾儿童为乞讨工具的恶魔一一姑且称其为“丐帮”手上，那实在太恐怖了，超级恐怖！
　　 尽管这些年的经历已经将一个文质彬彬的生意人锤炼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但当他在网上翻查“丐帮”如何毫无人性的将那些被拐儿童折断手脚，按他们的意图硬生生的进行“人工造型”的时候，他便没有勇气再看下去。“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以血淋淋的，泯灭人性的事实作出了最彻底的诠释!
　　 这是何等让人惊悚得无以复加的视觉体验！
　　 那些恐怖的画面无时不刻的在折磨着老李的心灵。
　　 因此，当他的妻子经过治理病情有所好转，基本上能够自理的时候，他便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寻孙之路。
　　
　　 五
　　 老李已经无法统计到底印刷了多少万份付有孙子相片和详细联系方式，以及重酬之类的彩色寻人告事了。为了寻找孙子，他不惜顷其所有。
　　 只要接收到有关孙子下落的信息，无论路途多远，无论可信程度多高，他都会毅然前往。
　　 有一次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名大学生，说见到了一个与小宝很象的儿童，并用手机偷偷拍下照片传给老李。他看过后也觉得极为相似，于是立即前往。按照大学生提供的详细情况，几经周折终于找到那名儿童，却后来证实只是相貌相似而已并非小宝。类似的经历简值多不胜数。
　　 在寻子的道路上，他的确遇到很多的好心人，还有那些为了寻找失联儿童而不遗余力的志愿团体；尤其那位曾为七十个失联儿童家庭免费画像的，叫林宇辉的退休警官，更是以满腔的热情去温暧那些破碎家庭冰冷的心，为人间传播正能量。老李和所有奔走在寻子寻孙道路上的人们，虽然艰难前行，亦同时感觉到“你不会孤单上路”。
　　 年复一年，他的足迹几乎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他的父母，后来也终于知道了发生在儿子身上的悲剧，在悲愤中相继过世。
　　 经过十多年的折腾，老李不光身体日渐衰老，更觉囊中羞涩。
　　 当年无奈卖厂，可以说是远低于市值出售的。由于买家手上资金不足，老李只收到了部分款项，还了银行贷款后所剩无几了。大部分只挂在帐上。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家厂由于经营不善，以及市道转弱等原因，最后以倒闭告终。至于欠款，老李只好通过走法律程序去追讨了。可这只是个遥遥无期的希望。
　　 开始的时候，他同亲戚朋友借钱，借多了也不好意思，只好将那台心爱的宝马卖掉。尽管他已经节衣缩食，有时甚至睡桥底，睡公园，但诸如交通费，人情交际费，信息广告费，单章印刷费等等，长期在外的人最清楚，有时候无钱真的寸步难行。无奈之下，他最后连那套房产也忍痛卖掉了！一个远房亲戚同情他的遭遇，便将一间空置的平房给了他居住。
　　 妻子得病后便没有了工作，还要定期到医院检查，要长期吃药。这笔开销也不少，多亏娘家人一直施以援手，否则真的无以为继。
　　
　　 六
　　 半年前。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使老李又看到了希望。据最近抓获的人贩子，供出了一个涉嫌多宗拐买儿童案的“中间人”一一“梅姨”。
　　 据广东的一个官网透露：“梅姨的真实姓名不详，现年65岁左右，身高1.5米，会讲粤语和客家话，曾长期在增城、韶关新丰地区活动。”除此之外，再无更多有效信息。警方呼吁知其下落者要向当地公安举报。
　　 老李并且得知，梅姨经手的九名被拐儿童中，其中一名就是他魂牵梦绕的孙儿小宝。只要找到梅姨，就很有机会找到“下家”。
　　 他探清楚了梅姨增经在广东的一个叫“紫金”县生活过，并且那里现在还住着一个曾经同梅姨同居过的老汉。
　　 他于是又只身南下广东。
　　 他先上网了解当地情况。资料显示：“紫金是位于广东省东中部的一个县。辖下有18个镇，273个村委会，27个社区居委会。”
　　 老李先到县城落脚。他第一时间去办理寻人单张彩印。这次他加大了页面尺码，并附上了年初请林警官画了幅模拟小宝长大到二十岁时候的画像。他已经作好思想准备，即使踏遍紫金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梅姨！
　　 他先从县城各处可以张贴告示的地方贴出了彩色单张。
　　 第二天他便收到了一个陌生人的信息。这位神秘人表示他十分同情老李的遭遇，说自己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有点人脉的人，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告诉他，会给予全力帮助，并留下了联系电话。
　　 对于一个初来步到的外地人来说，无论这位大哥真心假意，单是那种狭义心胀，都值得感动！
　　 他记得曾经看过一出叫《左罗》的外国片。那位戴着黑帽黑眼罩，一身黑衣服，披着黑斗蓬，手执利剑骑一匹高大骏马的英雄，到处行狭仗义，扶弱锄强，让人敬仰！
　　 于是他在手机储存号码的时候，便打上了“左罗”两字。
　　
　　 七
　　 在紫金县城住下几天后的一个中午。他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说已经找到了梅姨。对方说自己是私家侦探，声明不能报警，只能单独前来，说可以打“摩的”过来，并告知了见面地点。
　　 他犹豫了片刻。光天化日，即使对方不怀好意，谅他也不敢胡来。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把心一横，便叫了台摩的，告诉了地点。
　　 “要十块钱。”摩的师傅用蹩脚的普通话说。
　　 他点了点头便坐上了摩托车。
　　 那台破旧的摩托车打了几次火才勉强发动起来，响声震天的穿街过巷。不到十分钟便来到郊外的一间破庙前。
　　 师傅停了车说了声“到了”。
　　 老李下了车，给了车资，摩的便一溜烟似的开走了。
　　 这里地处偏僻，少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