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和两个小姐妹相约来到北方，莲花向往的天堂般的生活就被现实打破了。
　　 她们是在一个所谓的叔叔带领下，来到这个北方的村子里的。几经讨价，叔叔把她交给了一个陌生的男人，一个似乎要主导她命运的男人。
　　 莲花十来岁就开始辍学，和爸妈一起料理自家的农田，苦点，累点，这都不算什么。可是，山外，城里，那富裕的美好的生活，却是她一辈子的梦想。
　　 后来，她被那位叔叔巧舌如簧的话打动了，打定主意要去山外寻找幸福生活。爱女的母亲和父亲过惯了贫困的生活，本不想让孩子成为山里那颗老死的枯松，更主要的是有一万块的钞票进入囊中，那可是最兴奋的事。一想到这些，莲花爸妈的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
　　 刚刚十七岁的莲花，也向往着世外桃源和城里生活，只是门坎太高，只能望之兴叹。她也梦想过，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帅气的白马王子正向她招手呢！爱情啊，甜蜜啊，似乎成了她的少女心中的一种梦幻。不过，看过《天仙配》《阿诗玛》，她觉得那些爱情，太过离奇，太过折磨人了。或许，来一个简便的邂逅，也未尝不可。
　　 几经周折，秀华、美玲和莲花来到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家。
　　 当一个个男主角闪亮登场时，她们才发现什么玉树临风、白马王子、梦中郎君都是剧中的虚幻人物，眼前的都是一个个被北方的野风吹得很老很沧桑的汉子。那粗犷，肥大，难用匀称形容的身材，真得让她们无法承受。尤其是满脸的疙瘩和泛着酒腥味的嘴，更像一个个讨厌的恶魔……
　　 秀华跟着一个有些驼背的，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走了。美玲挑了那个岁数跟自己差不多，但身材矮小，走路有点瘸的人，也走了。
　　 莲花没有选择，只能跟这个五大三粗的丑八怪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就是人家挑来挑去的商品，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人家给了钱，正是那手里厚厚的钞票砸碎了她的梦想。
　　 被那个丑八怪带到家里的莲花，哭哭啼啼，就像个一个可怜的小兔子被命运捉弄着。
　　 丑八怪，叫贾长林，就是因为长得丑，家里又不富裕，所以到了快三十了，都没娶上媳妇。于是，家里就东拼西凑，凑了两万块买了这个可怜兮兮的女人。长林人丑，可心眼不坏，他看着眼前这个娇小可怜的小女孩，有点不知所措……
　　
　　 二
　　 长林的妈妈金凤对这个小媳妇欢喜的不得了，问这问那，就像捧着一个宝贝。而浸洇在绝望之中的莲花，径自悲戚，哪管得了这许多。
　　 晌午过后，长林的父亲根生出门刚回来，见莲花不吃饭，就大声地嘱付金凤，说：“晚上捏顿饺子吧！多点放肉，再多放点油，把孩子打兑得开心点。”
　　 傍晚时，莲花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叫。她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被馋得悄悄地咽着口水，还是不肯动筷子。
　　 “吃点吧！别饿坏了！在这，我们全家人都会对你好的。”长林凑过来想哄哄她。
　　 莲花挪动了一下身子，眼神就像一把冒着寒光的长剑刺向长林。长林不再往前凑，气恼得摔着门帘站在了一边。莲花还是不能狠下心吃饭，可是过了今晚，明天又会怎样呢？她说不清楚。
　　 折腾了一天，莲花累了。长林的爸妈轮番地劝慰，也丝毫没有打动她的心。饺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反反复复地折腾几次，她还是不吃。他失望地摇摇头，叹着口……
　　 太阳落山了，夜幕降临，星星轻盈着深邃的目光闪耀着夜空，各家各户的灯也渐渐亮了起来。躺在炕上的莲花，把头埋在枕头里，惊恐之中她多希望爸爸妈妈来把她带走，哪怕是来看看自己也好。
　　 他们太远了，一沓钞票竟把她隔在千里之外，还要在这个陌生的男人家里过夜。想想电视剧中的男人和女人单处的情形，她就害怕。难道自己真的就是那个在男人的淫贼之下，彻底变成女人的那可怜的小绵羊吗？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怖。可有谁，能把自己从这场恐怖的游戏中拉出来呢？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一条蛇一样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她被惊醒了。是长林，他居然抱着她，在她的身上摸来摸去，那贪婪的目光就像要把这只小绵羊吞下去一样。她不知哪来的气力，猛然把长林推开，站起身来。“你想干什么？”一声怒吼，立马把长林镇住了。
　　 迟疑了片刻，长林恢复了平静。“你是我老婆，是我花钱买来的，你说干什么？”
　　 “不行，我死也不会让你的，你就死了这心吧！”
　　 长林暴怒地捶打着炕头，愤恨地说：“那好，你把那两万块退回来吧！不让就不让，我等着！”说完，他一脚踢开们，又狠狠地摔上了门。不一会，那屋里就传来了他和父母的争吵声……
　　 莲花迷茫地听着那屋里的吵闹，她不知道命运会把自己捉弄到这种地步。
　　 那一夜，长林没有再进这个屋里，空荡荡的屋里只剩下莲花和那两套崭新的被褥，她在恍惚中度过了这个难熬的长夜。
　　
　　 三
　　 已是深秋，天气冷得可怕。太阳升上了天空，满园的玉米在阳光下写意着金黄的色彩，稀疏的玉秫皮被风抽干，晃动着无奈的思绪。
　　 禁不住饥饿的莲花勉强吃了点稀饭。她不愿和这家人说话。于是，她来到院子里，看着南飞的燕子发呆，心里想：难道自己真的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小燕子吗？难道就这样落在孤独的北方而不能回家吗？
　　 金凤见莲花独自在院子里发呆，就走了出来，打了一声招呼。莲花勉强地点了点头，任她又一次劝慰，自己就是不吭声。最后，莲花问能不能给家里打个电话。
　　 金凤没有犹豫，就把长林叫了过来，嘱咐几句，两个人就去了村里的小卖部。
　　 长林拔通电话。莲花接住话筒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只几天的时间，莲花就像隔了几年。
　　 电话那头，那个熟悉的带着家乡山水味的口音飘过来，是妈妈！
　　 “花儿，是你吗？你咋样了？”妈妈激动得有些颤抖。“你还好吧！”
　　 妈妈的声音有点轻，莲花仿佛看到了病恹恹的妈妈，她再忍不住了，破口而叫，“妈！”太多的委屈涌上心头，而她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只有流不完的泪，还有灼烫着稚气未脱的脸颊。
　　 满屋子的人吃惊地看着这个女孩，看看长林，谁都明白了咋回事。
　　 “长林，你媳妇才来几天，就想家了。”一阵阵嬉笑，惹得长林心烦意乱，莲花的哭声更像刀子一样剜着他的心。
　　 长林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他想尽快离开这个小卖部。他看了看表，嘴里嘟囔道：“快点吧！都半个小时了。”
　　 泣不成声的莲花，似乎没听到长林的话。
　　 “走吧！还没说完哪？人家还等着用电话哪！”说完，长林连拉带拽地，把莲花拉出了小卖部。刚才屋子里的哄笑，让本来就长得难看的长林，更显得凶神恶煞一般。
　　 走在街上，莲花终于不再哭泣了。她就像落叶挽着枯枝被风零落到地上，阵阵凄凉……
　　 莲花推开院门。长林的妈妈端着簸箕刚从房上收下的黄豆，父亲坐在玉米堆旁揪着棒子上的皮。眼前的这一幕，突然让莲花觉得风中的样子着实有些可怜。
　　 顾不了那么多了。莲花只顾低着头走，脸上的泪痕尚未抹去。长林一声不吭地进到院子里，背起大耙和耙排子，向田野中走去。他不愿看到小媳妇的眼泪，也不愿看到父母对小媳妇唯唯诺诺的样子。
　　 金凤凑近身来，她满脸笑容地对莲花说：“孩子，你回来了！给家打电话了吧！你爸妈都挺好的吧！”
　　 莲花点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自顾进了屋子，任凭金凤再说什么，就是不吭声。
　　 望着莲花进了屋里，金凤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只顾低头剥干活的老头子，低声说：“你看，这可咋好？”
　　 根生站起身来，他的心里也在犯难。过了一会儿，他嘴里念叨着，“还是我去找妹妹来，开导开导她吧！”说着，便向院外走去。
　　
　　 四
　　 长林姑姑根玉，五十来岁，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人。
　　 她也知道哥哥给侄子领回来了一个媳妇，本来就想去看看，现在哥哥一来，正好走一趟。
　　 见面之后，不消片刻，根玉那特有的女人细腻温存的话，丝丝语语地进入了莲花的心里。在莲话看来，这多像妈妈委婉的语调，听起来，有些动人。可是，那横亘在她心头的屏障，使她对眼前的女人还是保操着强烈的戒心。现在，她还不想像她们一样成为真正的女人。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是一个应当和同龄人一样自由自在的小天使。
　　 根玉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见没法说动她，只好怏怏地和葛金凤耳语了几句，就回自己的家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如走马灯似的做莲花的工作，始终也没办法打开她的心结。除了每日三餐，长林也会主动跟她说上几句话，只是莲花一直不理不睬。为此，长林也不愿多陪她，只有金凤不厌其烦地坐在她的身边……
　　 莲花心里很清楚，金凤是想用女人的温情打动自己，还有就是看紧自己别跑了。庄户人家，凑点钱娶个媳妇不容易，何况长林这副模样，长林的爸妈能放心莲花一个人看风景吗？
　　 至始至终，莲花没想过跑。
　　 但是，她不愿让自己从孩子变成真正的女人。不愿！不愿！只是她不知道这份坚守还能维持多久，有时她也觉得心里的那道防线就要崩溃了。
　　 到了初冬，冷冷的冰雨敲打着房屋，地面。蓬头垢面的莲花换上了长林妈妈买的棉衣。
　　 一直以来，这一家人对她知冷知暖的。为此，莲花的心里时不时地会惊起一丝丝涟漪。不过，这样的感觉瞬间即会消失。
　　 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着……
　　 忽然，紧闭的房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闪了进来。谁呢？屋子有些发暗，她定下神来仔细看看。
　　 “秀华！”她吃惊地尖叫一声，就扑向了那个身材矮小面目清秀的小姐姐。两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好长时间，她们才缓过神来。
　　 秀华看看面容消瘦的莲花，叹了口气。“怎么样了，这个男人对你还好吧！”秀华看着她问道。莲花又呜咽起来，“我不需要男人，我要妈妈，爸爸，还有家里的弟弟妹妹。可他们在哪呢？”
　　 秀华心里更难受了，她哭着说：“莲花，别傻了！到了这个地步，恐怕由不得我们了。”她想到了那个夜晚，那个面目狰狞的男人占有她的那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绝望了！经历了那个难捱的夜晚，她才发现这个世界的残酷。她屈服了，认输了！从女孩到女人的彻底转换，让她的梦想也彻底地被现实终结了。
　　 “认命吧！认命吧！”秀华喃喃地自语着，仿佛是说给自己，又仿佛是说给莲花。
　　 屋外的冬雨又大了一点，落到地上成了一层薄薄的冰。“洒洒，洒洒……”的冬雨声，仿佛要挟着冰冷的寒气冲进屋子里，将她们的眼泪就此封存。
　　 认命，认命！这个比冰雨还冷的字眼又一次撞击着莲花的心，可想想长林的那副尊容，她是真的不甘心……
　　 一阵脚步，身材修长的美玉也来了。
　　 三个人终于能团聚了。她们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团聚。三个人的心里就像打破了五味瓶一样，辛酸苦辣。
　　 不过，美玉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感伤。那个瘸男人对她还算可以。他没有父母和姐妹，孤单单的一个人就要一个女人和自己做伴就行。当那个男人不顾尊严地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心软了。她讲完了自己的事，长叹了一口气，“唉！女人哪！从此之后，或许我就和这个男人相守一辈子了！”
　　 听着，听着！倔强的、不认输的莲花终于崩溃了，而那道支撑在心头的那座大山轰然倒塌了……
　　 那一夜，莲花跨过了自己曾经设下的那条红线，变成了一个女人。
　　
　　 五
　　 第二天，金凤满脸微笑地出现在莲花面前时，莲花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妈！”
　　 金凤的心里一阵激动，她双手搂过莲花，笑着，笑着，不知不觉中泪水盈满了眼眶。而莲花的心似乎被一种无法诉说的力量驱使着，向着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未来走去……
　　 自从那一夜，长林才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男人。也就是那夜开始，长林就把她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他陪伴莲花的时间也变得多了。陪着她去赶集，去买新衣服，下雪天在屋子里陪着看电视。陪她和女主角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听流行歌曲。虽然，他不大懂那些电影里说的是什么，也不管什么爱与不爱的。他喜欢这个年轻女孩，当然，现在她是自己的媳妇。
　　 过年了。阵阵烟花腾上天空，长林看到莲花想家了，就尽量哄着这个小媳妇。只要莲花愿意，他宁愿豁出自己的命来。
　　 春暖花开的时候，莲花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的笑容，被冰雪冻僵了的心，也随着春天的来临而开始融化了。多少个日夜，她第一次面对外面的世界，面对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世界。
　　 春天来了，长林和父亲就开始下地浇麦子，刨茬头，仿佛总有干不完的农活。莲花也不再孤守着被圈在屋子里……
　　 时值周末，几个中学生从城里回家。她们来到田野里，那青春靓丽的身影跑着，跳着，如同刚刚打开翅膀飞回来的燕子。优美、动听的歌声嘹亮在春天的原野上。看着这些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们，恍忽间，莲花仿佛也回到了县城的中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