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温暖的树叶(散文)
入冬以来,无论早晨去公园晨练,还是午后去公园赏景散心,都会看到公园的园林工人,用不锈钢制作的齿耙在树丛里抓拢树叶。
于是,我便会停下行走的脚步,瞅一瞅园林工人拿着不锈钢齿耙抓拢树叶的过程,听一听抓拢树叶时树叶发出沙沙声。这些干枯了的树叶被园林工人手中的齿耙驱赶着,又与同类相撞而发出的声响,多像往昔老祖母用毛竹扎成的扫把扫树叶时发出的声响啊,这久违的声响,此时此刻,听起来是如此亲近而又熟悉啊。
计划经济年代,受条件限制,随风飘落的树叶,一度被当做宝贝似的,成为人们越冬煨炕的燃料。由扫树叶而滋生的邻里不和谐因素,也是屡见不鲜。而这些在记忆深处埋藏了许久的往事,此时此刻,也因眼前情景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它犹如一阵清风,打开了我尘封许久的记忆。
懵懂的记忆里,每逢秋末冬初树叶飘落之际,平日里无人光顾,冷清了近一年的村子前的小树林及距村子不远的几个同样大小的小树林便热闹起来,成了村子人生活的一个可或缺的部分。每天清晨,鸡叫头遍的时候,就听见村道里,村民的或轻或重的脚步声,或隐或现的说话声,毫无疑问,这是起早去树林扫树叶的的人。
这些起早的勤快人,趁其他人家还没起来,便全家出动,借着朦胧的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村子,过了公路,跨过磨坊的水渠,赶到小树林,早早将小树林圈了起来,由那些一半在炕上的热梦里,一半在冷风里瑟瑟发抖的孩子看着。然后再慢慢扫拢,归成堆,再用背篼一趟又一地背回家。
而其他人如果起得晚,再加上洗脸吃饭耽搁,等来到树林,天已大亮,看到被别人事先圈起来的树林,只好另找其它地方。村子里就那几个可怜的小树林,找到这儿,被人圈了起来,找到那儿,还是被人圈着。没办法,只好背着背篼,拿着扫把,悻悻地回老家,拿上耙子,去山上扫毛衣去了。
村民中有些平时处得好,走得近的村民,也会顾及彼此的情分,会将早就圈下树林让出一部分,让来迟了的村民也多少分享一些,邻里邻居的,不就少一背篼树叶嘛,何必搞得那么生分。话退一步讲,假如有一天自个因事也去晚了,而得到过照顾的村民恰好也去得早,说不定也会将早就圈下的树林,分一块给自己去扫。而早来圈树林者,心里也明白,自己前不久,也得到过同样的照顾,况且孩子之间处的好,走得近,如果因为一背篼树叶,让彼此之间生分,那就不值得了。
个别生性孤僻的村民,向来不与村民和睦相处,更别说相互关心相互帮助了。往往将树林圈起来,对于圈起来的树林,谁也别想动一扫把,谁要动,非跟你一争高下不可。有时即使去晚了,别人已圈下了树林,他非要在别人已圈的树林里强行去扫树叶,不顾人家的阻拦与相劝,依然我行我素,不把别人的劝说当回事,于是便发生口角,双方因为区区一背篼树叶争得眼红脖子粗的,压不住火的甚至动起了扫把。
有次周末,去树林扫树叶,又碰上了因为扫树叶而发生的口角的事。
孤儿寡母的王大婶早早圈下了树林的一大片树叶,王大婶估摸着能扫几大背篼,正高兴让孩子看着,自己往中间扫,这时迟来的刘老三要抢着扫,孩子急得娘娘地叫着,王大婶见状气得坐地上哭骂着:“你个不得好死的,断子绝孙的刘烂头,欺负我孤儿寡母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去扫别人圈下的树林呀?不敢吧,你就会欺负我这孤儿寡母的,像你这种欺软怕硬的孬种,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哪个姑娘跟了你,算了瞎了眼。”
长了一头头癣的刘老三,由于家里口多,三十好几的人了,至今还没找上老婆,他的两个哥哥也一样,至今还是光棍汉。现在因为扫了别人圈下树叶,被人破口大骂,难听的话犹如倾盆大雨般地劈头盖脸落到了他头上。
平时蛮横惯了的刘老三,这次却出人意料地忍着王大婶的骂,装作没听见似的扫王大婶圈下的树叶。他在扫拢树叶,装进背篼的刹那,狠狠回了坐在地上大哭的王大婶一句:“树林是村上的,写你王寡妇的名字了,谁规定这树林是你的,这树叶是你的?就允许你扫,别人就不能扫?就是村长也没这个权利,你不骂或许我不扫了,你越骂,我下次还在你圈下的地方扫,你信不信?”说完,便背着背篼回家了。
听了刘老三丢下的不讲理的狠话,王大婶坐在地上哭得更凶了。
看到这一幕因为扫树叶而滋生的闹剧,我不敢久留,害怕刘老三因为口角生气反过来踹我一脚,看着王大婶哭得伤心样,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气都不敢出,只好悻悻地背着背篼到距离村子较远树林里扫树叶去了,或许那边还没人扫吧。
在我家,仁慈而又勤快的祖母总将她睡的土炕煨得很热很热。作为祖母疼爱的孙子,我也跟着沾了她的光。
为了让土炕热得时间长一些,落叶那些日子里,祖母总不辞辛劳地去村外的小树林了扫树叶,尽量让柴草棚里储存的树叶毛衣多一些,这几乎成了她冬天必做的事,也主宰了她冬天的全部生活。想着祖母迈着她那三寸金莲般一双小脚颤颤巍巍地迈过马路,跨过搭有木板的水渠,在不大的树林里,一扫帚,一扫帚地将落得并不多树叶,扫成堆,然后颤颤巍巍地用背篼装起来,再步履蹒跚地背回家,倒在盛树叶毛衣干牛粪等的简易棚子里风干。
起风的时候,小树林里树叶枯枝比较多,一个人忙不过了,祖母往往将树叶扫成小山似的堆,然后便坐扫帚上,拿出她的随身不离的旱烟锅,一边抽着,一边朝马路望着,等着放学回来的孙子孙女来背树叶。
祖母一般会在下午,趁着着天气晴好的时辰,去村前树林里。也许是路远的缘故,祖母很少去其它几个距村子较远的小树林去扫树叶,她将扫树叶的范围仅仅局限在村前的小树林里。距树林几步之隔水磨坊的水渠边,育了树苗的苗田里,是祖母扫树叶常去的地方。
有时,放学回家,当走到距离村子不远地方,老远就能看到一位穿着青黛色夹棉袄的老人佝偻着腰或在水渠边扫树叶,或在于了树苗的田里扫树叶,这时,与我一起回家的小伙伴,便指着或在水渠边,或在育了树苗的祖母说:“看,你奶奶在那扫树叶呢!赶快去背吧!要不然你奶奶以后再也不会给你好吃的了!”说着便蹦蹦跳跳独自回家了。
走在放学路上的我大老远看到祖母慢慢地地向中间扫,落叶在她的扫把下渐渐变厚,再变成一座尖尖的小山。有时祖母前面扫着,身后大树的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又颤悠悠地从枝上往下落着,这些树叶一片一片向树枝告别,向大树告别,走向生命的归宿。
扫成小山一般的一堆堆树叶,被祖母事先的背篼,用手揽进背篼,背篼装满了,便背回家。树林与水磨坊与育了苗的田地毗邻,与家也搁着一条马路。穿过马路,便到了村子,到了家。背篼不大,背一背篼树叶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并不沉重,一趟,两趟,直到背完为止。
有时,看到祖母扫的树叶并不多,就爬上那些稍微低矮的树,折一根长长的树枝,小心翼翼地抽打着那些还不想落下来的树叶。以便将祖母的背篼装满。在抽打不想落下的树叶时,我在想,这些树叶是不是在埋怨我呢?它们一会窃窃私语,一会儿哗啦啦大笑。那些附着在它们身上的水滴,是不是它们不愿离开的伤心泪呢?
往往,在背最后一趟树叶的时候,总是边背着树叶,边拉着祖母的手,这种祖孙间的默契,源自于长期在一起居住的缘故。
背回家的树叶,倒在院子里晒干,然后倒在草棚里存放,天寒地冻的时候,有了这些树叶,加上晒干的牛羊粪,暖烘烘的热炕便有了依靠,寒冷的冬天日子里,这些树叶和着牛羊粪在炕洞里燃烧着,也温暖了我们贫穷而凄苦的岁月。
祖母去世后不久,我们举家搬往县城,住在了父亲单位的家属院里,把老家的房子留给了在农村的大哥。我们也从此告别了扫树叶的历史。伴随着我们一个个上学的上学,招工的招工,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冬日里每逢周末去树林扫树叶,村外山上扫毛衣的情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遗忘。至于后来村民们如何圈树林扫树叶,如何去山上扫毛衣,就更没什么印象与记忆了。
前几年回老家探亲,看到村子前小树林早已挖掉,修建起了村舍,其它有树林的地方不是育了松树苗,就是种了药材,村里人再也没地方扫树叶了,或许,从那时起,村民早已用上了新能源,不再为烧炕,不再为越冬发愁了。
时过境迁,当我在异乡的公园里看到落叶,看到园林工人在公园里忙碌清理树叶的情景,总会想到祖母扫树叶的情景,想到少年时代那些寒冷而又温暖的日子,总觉得这些飘飘洒洒的落叶,都蕴藏着巨大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