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路】地菍花开(散文)
一
曾读过江山文学网柳岸花明社团的怀才抱器总编的美文《荠菜:生动的野味野趣》,生动的野味野趣描写,勾起我“野性”大发,趁着这个尚暖的冬,我几次出去寻找“野味”。
这次元旦节,我“野性”更大,徒步走了将近二万步,来到郊外,花花草草把我带进了那色彩斑斓的山野丛中。虽一个下午,只发现一小株荠菜,卷缩着身子偎依在大地母亲的怀里,我却兴趣大发,拿出手机拍照,截图给怀才抱器老师,打趣地说:怀才老师,赶快送铁锹过来。怀才抱器老师心地善良,操心操肺,怕我挖错,再三嘱咐我不要随便挖野菜吃,小心种毒。隔着屏幕,我都能感觉到老师那担忧的神态。我口头说好,实际上我早就控制不住了自己,哪管那么多,该挖就挖,该釆就釆,简直就是玩疯了。
野草地里钻出的各种苗儿,开出的各种花儿,让我这“疯丫头”想起了儿时家乡的地菍。屋前房后、田间地头、路边沟沿,甚至贫瘠的坡顶石缝里,地菍都破石而出,伸展着叶片,以匍匐之势占据着、熏染着,我曾躺在过她们的怀里,她们那狂热的根脉和成熟的果子曾贯穿我的整个童年。
地菍,每年的春天,探头探脑地出现在地上,花开五月,形成春光中重要的色调。她们一大片一大片不攀高枝,低调地贴地而生,虽然身躯瘦弱地位卑下,却以千军万马之势,高扬着活力,把根扎稳,不怕遭践踏被蹂躏,一回又一回地爬起,开出粉红色的小花朵。小花朵在椭圆形叶片的衬托中,显得娇嫩可爱,她们不只开得如火如荼点缀春光,她们还尽情尽性,把花果期无限延长,几乎全年开花结果,乐此不疲地,把自己一茎一叶都透着蓬勃的朝气,把她们那持久的精神发挥到尽善尽美!
谁说花草不懂人心?我觉得花草最温柔。你瞧这地菍,她不看任何人的眼色,没有人在意,但她总是低调地匍匐在地,每年都大开特开,人们不在意有没有这些花,她们也不在意人们是否在意,尽管尽情开放、结果。如果有一颗地菍的种子落入了石缝里,天寒风疾,草木不生,她依然会破石而出,伸展出碧绿的叶片,显示出不畏苦寒独具的气质。但世人没有在意,世人只赞叹绝壁上的松,很少有人去想,在终年的烈日下或寒风中,地菍是怎样存活和生长的。但她无论什么境遇,什么状况,是肥沃厚土或贫瘠断壁,还是和风春日或狂风暴雨,有人问津或无人过问,她们都能从容面对,因行进而精彩。
地菍花好看,果实也好吃。小时候,我在山坡上放牛,总爱把牛儿赶进山谷中,有了雨水的滋润,由于山谷地势低,不易干枯,各种青草和芦苇长势分外茂盛、鲜嫩。把牛儿赶进去,牛儿有各种鲜美的青草吃,自然老实低头美美地享受,偶尔也抬抬头,看看天上悠悠的白云;偶尔也环顾一下四周,瞪着牛眼,静静地看着停靠不远处的花蝴蝶。每当这时,我也会仔细端详着牛儿,揣摩着牛儿的心事:难道牛儿也懂得欣赏风景?
牛儿在山谷中一边美美地啃着青草,一边竖着耳朵瞪着眼睛观注了四周风物。我安心地躺在山坡中,躺在大自然的怀抱里,于地菍相识相爱,看着地菍由绿色的地毯变为紫色的世界,结满的果实圆圆的,有绿如翡翠,变成红如玛瑙,再转为紫色珍珠,更熟透的像黑色的明眸,眨着眼,泛着光。我和几只小麻雀一起贴在地面上,以无比轻松、惬意的状态,吃着香甜可口的地菍果,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是沁人心脾。
目前,大小颜色差不多的好多水果被人们捧上了天,以唯美的包装,不菲的价格摆放在了超市最显眼的橱柜上。而那地菍却一直没被人理会,从结果能力,开花条件,囗感和营养价值等各方面衡量,我想,地菍算是上等佳品。当然,这些我说了不算。此外,我外公还跟我讲过地菍还具有药用价值,全株包括根叶都可入药,清热解毒,舒筋活血……内服外敷都可,可谓全身都是宝呀!为此,我还亲自翻阅了李时珍所著的《本草纲目》,验证了外公的说法。尽管地菍全身上下都是宝,可她还是没能走进人们的视线里,得到重视。但她不气馁、不言败,她不卑不亢,一如既往地匍匐在地,开着花,结着果,守护着贫瘠的土地走过一年又一年的春夏秋冬。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地菍却真正地让我懂得,执着才是生命的底气,淡然才是快乐的源泉,在茫茫旅途中,遭遇千难万险无需可怕,做到最美不过心淡然,喜欢岁月里的清欢,不把忧思挂眉间,捧一颗清澈的心,微笑前行。
二
由匍匐在地的地菍,让我不得不想起长年累月驻守在偏远山区的刘汉忠老师。
刘汉忠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他刚分到我们这所偏远山区学校教书的时候,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小后生。他高高瘦瘦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头乌发总是甩呀甩,白白的衬衫扎进腰间,拖着长长的喇叭裤带着风,亮丽地行走在学校每个地方。
我们的学校座落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四面被山包裹着,山脚下的村庄,就像是造物主不小心遗漏的几根毛发,在此扎下了根,只有一条弯曲的小路向山的那边隐去。每当早晨上学时,孩子们像散落在四周星星点点的小羊羔,朝着学校奔来。以前我们这没有学校,孩子们要读书只有去其他大队就读。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们大队干部号召村民每人一天交二担砖块,修建学校,那时大队没有砖厂窑具,哪有砖块?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哪会被尿憋死?大家纷纷跑到荒岭,大挖祖坟,不知老祖宗在地底下有何感想,估计老祖宗会原谅的吧?因为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就这样,利用老祖坟的砖块,砌成了几间低短的教室,就算教学楼大功告成了。每当遇到阴雨天,教室便黑暗阴冷,刘老师点一盏如豆的灯放在讲台上,用红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刚劲有力地写下——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几个大字。平时教室里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手脚总是这样那样地做着各种小动作,这次,教室里鸦雀无声,异常安静,二十多个小脑袋,二十多双眼睛透过黑暗,齐刷刷地投向如豆的灯光,投向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就在这一刻,孩子们的心灵似乎得到了撞击;得到了洗染,倾刻都长大了。似乎读懂了老师的用心良苦;读懂了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现在想想,刘老师不是简单地点了一盏灯,而是深情地为每一个孩子点燃了一盏生命之灯,让孩子们这生命之舟,有了能在风雨中破浪前行的勇气!
刘老师不知从哪里买来几张条形的字画,有四时不谢之兰、凌寒不凋之菊、百节常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分别贴在四面简陋的墙面上,顿觉这阴冷黑暗的教室蓬荜生辉。也许刘老师想让这单调乏味的日子充满生趣;让这阴冷的教室增添一丝气彩,使心轻舞飞扬;也许想让这苦涩的日子夹杂着一缕甘甜,在我们成长的路上挂起一盏盏彩灯,照亮前方的路;也许想让我们这一方空间,让心在一草一树一花一石中,得以入诗入画;或是告诉我们不论什么境遇,不论时光如何变迁,都要生得这般美丽,既要淡然处之,又要活出生活的底气,做个千秋不变的刚毅之人。
冬天,教室四面透风,衣着单薄的老师和学生们总是冻得嘴唇发紫,牙齿不听使唤地咯咯响,每当这时,刘老师总是想方设法找些塑料纸,把窗户糊了又糊,领着我们跑到太阳底下做运动。学校没有操场,刘老师却把枯燥的学校生活安排的鲜活,他领着我们跑好远,找了一块空地,带上他自制的乒乓球拍,教会了我们打乒乓球,还告诉我们什么是铅球,什么是羽毛球……教我们升国旗,唱国歌,嘴里喊着节拍教会了我们做广播体操。刘老师上课时声音甚是好听,当时学校其他老师都是用当地土话上课。而刘老师和我们讲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上课时做到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他在黑板上写生字时总是拿各种颜色的粉笔,把声母、韵母、偏旁、部首区分,让我们的视觉沉浸在五彩斑斓的世界里,一个个生字词语,像一个个美丽的音符,魔法般地植入到我们的记忆里。直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他给我们上得《寒号鸟》那一课,当时老师思路清晰,环节紧凑,以幽默风趣的口气告诉我们不能得过且过,要胸有大志,要有长远打算,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不可敷衍了事,不负责任。
刘汉忠老师兢兢业业,送走一批又一批的学子。随着改革开放,打工潮和下海经商潮的兴起,农村人都搬城里住了,学校里只剩三五几个留守儿童,其他老师有的调城里了,有的下海经商了,唯有刘汉忠老师不离不弃,驻扎在这所偏远、贫瘠、落后的学校,把这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活生生地把自己从翩翩后生熬成了中年男子。这三五几个孩子,又分别是一、二、三年级的,刘老师把这几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把他们组织在一起,轮流给他们上课,中午还为孩子们做饭,真是父母老师两兼顾,毫无怨言,从没放弃。
去年冬天,我得到刘老师去逝的消息,心如刀绞,我本来一直打算要去看一下这位德高望重、呕心沥血却又默默无闻的老师。因为我平时怠惰因循,一拖再拖,此时,我只能与刘老师阴阳两相隔,躲在此处暗自神伤。在我暗自神伤之际,我又不得不为刘老师那忠于职守,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精神而更为之动容。
我们刘汉忠老师不论是在最艰苦的境遇中,或是种种的诱惑中,他没有失去本真,恪尽职守,就像一株被世人遗忘的地菍花,但他依然在生活中,找准属于自己的风景,学会开心,给自己一份明媚,学会承受,让心领悟坚强,让余生不负不欠不遗憾,就像一株地菍,那怕默默无闻,无人关注,无人问律,依然做到乐此不疲地默默花开。